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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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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罗浮探究的视线,陆宵艰涩开口:“……朕刚来。”

“刚来?”罗浮却不信,一副“我都懂”的样子,朝他掩唇凑近道:“不用瞒我,你们那点事我都知道!”

陆宵:……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他痛苦地捂了下脸,赶忙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了,你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

一听这话,罗浮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一半,她把手里的包裹一股脑儿得往他手里塞,鼓着脸道:“拿着。”

“那尊煞神爱谁管谁管,我不管啦!”

陆宵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一堆瓶瓶罐罐,听罗浮一脸不悦地叮嘱道:“这个一个时辰一次,这个睡前涂,第二天早上擦掉涂这个,这个两天一次……”

他总算明白手中奇怪的包裹是为谁准备的,疑惑道:“卫褚?他伤不是好了吗?”

“好了?好个……”罗浮正怒气上头,目光猛地触及到陆宵身上暗绣的龙纹时,才想起眼前人是什么身份,紧急地咽下了一个字。

她气道:“前几天伤口好不容易长住,昨天又不知道去哪里疯了,全崩开了!”

“崩开……?”陆宵想了想,忽然意识到,多半是昨天的马球赛。

卫褚的伤根本没有好!

他也一个头两个大,接过罗浮手里的包裹,疲惫道:“算了,他那朕去看看,你要去摄政王府?”

“……嗯。”罗浮点点头,她本来是打算去告状的,顺便问问千机琏的事,不过半路遇见陆宵,正好把卫褚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于是她语调一转,囫囵道:“千机琏消失近十载,我正想去问问王爷当年毒谷的事情。”

陆宵叹息道:“快去吧。”

他则面色沉沉,晃了晃手里叮咚作响的药瓶,“朕去看看这位不知死活的卫将军。”

罗浮一看麻烦已扔,立马展颜一笑,轻快地跑远了。

双喜也听得陆宵吩咐,调转车头,改去镇北将军府。

马车又轱辘了一刻钟,他拧眉思考着事情,察觉到车速渐渐慢了下来,一撩帘,果然镇北将军府近在眼前。

与半月前相比,府外景色别无二致,白石狮子威武庄严,朱门高户,大门紧闭。

双喜去敲门,上次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童总算认得了皇帝亲卫的腰牌,府门大开,行礼相迎。

陆宵免了他的通报,自己带着双喜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镇北将军府布置简单,没有秀丽的小桥流水,入目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演武场,弓靶远置,各式武器林立,后院之中,传来几声马匹嘶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临近卫褚的寝室时,他才从双喜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药瓶,命他在远处候着。

他已经预料到会遇见什么破事了,提前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平静、淡然、尽量克制……

他心理建设许久,才下定决心推开房门,正看见卫褚歪在软榻上,看兵书。

听见门声,他也一动没动,似乎误认为他是府中小童,开口吩咐道:“放桌上就行,我一会喝。”

半天没听见动静,他才舍得侧目半分,冷不丁瞥见屏风外朦朦胧胧的影子,突然神色一愣,慌张起身道:“陛下!”

他两步从软榻边跨过,直至看见陆宵,才又恍惚地道了声:“……陛下。”

……他就知道。

陆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蹭得往上冒。

起初,他觉得卫褚这个执念不一定是坏事,有他父皇这层链接,他总该会投鼠忌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不上他,也可以像过往几年一般,当好戍守一边的臣子,他则天高皇帝远,每年照例嘉奖安抚,各取所需,彼此和谐。

可这一微妙的平衡,却被卫褚回京养伤、他绑定系统,这前后两件事,打破了。

似乎离得越近,卫褚越发能注意到他与父皇的不同,他心中那杆秤左右摇摆,最后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欲望。

——由他从天都营回来后开始。

不知道是他表现的实在柔软可欺,还是卫褚觉得,自己身负北固城二十万铁骑,功高震主,竟然将念头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已经不甘单纯得寻找他父皇的影子,而是试图掌控、规训,将他彻彻底底变为他想要的样子。

……将他困为禁脔。

昨天接下那把剑之后,他回宫对着镜子照了好久,一时也不能确认,难不成……他就长了一副好欺负的样貌?怎么一个两个都拿他开刀?

此时此刻,看着卫褚又故态复萌,尽管他一再想要好好克制,却也压不下心中的火气,顺手从桌上端了一杯冷茶,悠悠地走了过去。

“哗啦——”

冰冷的茶水飞溅,卫褚下意识侧头,任由茶水顺着额头蜇进眼睛里。

“清醒了吗?”

视线模糊间,只听冷冷的人声响彻在耳边。

卫褚摸了把脸,转头,阴测测地盯着站在他眼前的人。

相近的面貌下,举手投足却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其实分得清的,只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懒得对他投注心思,只把他当作一个替代品,一个排解他相思之苦的躯壳,他本来就该没有思想,没有喜怒哀乐,不需要安慰,也不应该占据主人的时间和精力。

只需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按照他的要求表现就是了。

可惜,眼前的小皇帝比他以为的要要强得多,也讨厌得多。

“陛下……”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微微扬唇,那双冷戾的眼睛却全无笑意,“陛下怕是误会了,臣清醒得很。”

“那就好。”陆宵转身坐回桌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他下定决心,忽然开口道:“卫将军可知朕今日熏得什么香?”

卫褚不明所以,神色阴沉得朝他慢慢走了过去,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厚重的木质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散发着沁人的香味。

他对香料所知不多,唯独在陛下身边闻到过几次,可这一种,却与他曾经闻过的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开口道:“臣不知。”

“不知?”陆宵朝他笑了笑,“卫将军如此仰慕朕的父皇,竟连他最喜爱的熏香也分辨不出吗?”

卫褚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显然对陆宵此话生出几分不快,冷硬道:“陛下是何喜好,臣自然清楚。”

陆宵敷衍地点点头,“那就好。”

“不然如何来验明卫将军的一片赤子之心呢?”

他开口道:“朕的父皇出身武将,善骑术剑术,又爱读书调香,性子也和蔼温柔。”

他细细回忆着,冲卫褚扬了扬下巴,“坐。”

卫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眸色渐深,毫不客气地拉开木凳,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圆圆的桌面。

随着陆宵的话,卫褚也不可控地陷入回忆。

他的义父与陛下是至交好友,但他却很少能看见陛下,他当时年龄尚幼,还没有上战场的能力,只能在后方做些跑腿的简单事务,只有大战前后,陛下巡视军营时,才能远远的见到一面。

从小到大,他就像长在角落里的青苔,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父母身边时,他们更关心他的幼弟,后来他们于战乱中失散,他阴差阳错地被义父捡到,可那时,义父身边已经有了楚云砚,他没有楚云砚那般沉稳敏锐,自然也不会更得义父的喜爱。

直到遇到陛下——

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珠串。

这个珠串是前朝某个大员的朝珠,战火四起,他多半也生死不明,卫褚看到这串东西时,它正被半掩在土中。

离他一步之遥的楚云砚也注意到了这在阳光下莹莹发亮的物件,跑过去把土刨开,将它拽了出来。

陛下一向治军严明,向来不允许他们劫掠财物,楚云砚那时也心里没底,拿着它,小心翼翼地向陛下与义父展示。

义父看了看玉珠上的泥土,叹了口气道:“既然喜欢,便拿着玩吧。”

那一刻,他心中的嫉妒和羡慕瞬间达到了顶峰,明明是他先看见的!可是他不敢去……如果是他捡起,义父肯定会责骂他!他一向不讨义父喜欢……

可事已成定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楚云砚把那串珠子一会跨在脖子上,一会缠在手腕上,珠串太长了,与他们刚刚才开始抽条的身高相比,挂在哪里都不合适。

陛下看着楚云砚折腾,“扑哧”笑出了声,他把朝珠拿了过来,似乎朝他看了一眼,开口对楚云砚道:“这是那些官员上朝用的,你若想挂着戴,不如把它拆开?”

楚云砚点头,道了声:“好!”

第二天,两串一模一样的手串摆在他和楚云砚面前。

陛下笑着对他道:“阿砚说你也喜欢这亮晶晶的东西,特意让你义父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串。”

义父不语,只是坐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他惊喜得瞪大了眼,手中的玉串莹润透亮,隐隐还有余温。

事后,他不自在地去和楚云砚道谢,他一向和他不对付,此时竟然觉得有点理亏。

那时的楚云砚比现在要黑不少,脸上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似乎没想到他会去说肉麻的话,低头一直躲着他的视线,磕巴道:“我、我……是将军……不用谢……”

他道谢的话一下就卡壳了,他就知道,楚云砚这人冰冰冷冷的,怎么会干这种事?只有陛下……

他与他们都是不同的,只有他才会注意到,藏在角落里,微小的自己。

而对别人来说,自己都是可有可无的人,他父母如此,义父如此,楚云砚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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