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号晚。
省附的高二生们收拾好了行李,换回自己穿来的常服,站在大草坪上沉默地等待着自己班级大巴的到来。
经历了五天的毒打,每个人这会儿哈欠连天,强打起精神去听班主任的总结。
一班这边就清静多了。
他们的代理班长也累得很。
临行前,裴连和霍文远还是如愿以偿的加上了于辞和苻晖他们的微信,并且把于辞拉进了他们初中时的班群。
这两天于辞的微信号被迫接受了一通信息轰炸。
所有初中同学都跟见到死人复活一样震惊,接二连三地给他发去了好友申请。
于辞又产生了注销账号的念头。
他一点都不想被迫回想起中考之前那段时间里的任何人和事。
他对那些记忆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
别去想好吗。
想不起来就不会将那时的生活同现在作对比了。
假装自己一直都是这样。
……
可是根本做不到不去想它们。
有些记忆就是这么奇怪。
你努力去忽略它,没准能忘个七七八八,可一旦触及某个开关,它便能如洪水般涌入脑海。
挥之不去。
一班人陆续放好行李坐上大巴。
于辞把手机关了机揣进兜里,找到来时坐的位置,挨着沈延坐下。
大巴里安静极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几位同学敲着手机键盘的声效。
这环境格外助眠。
“姓沈的。”他道。
沈延偏头:“嗯?”
于辞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借我靠靠?”
沈延默许了,从椅背上靠着的地方下滑了一小段距离,方便他把脑袋靠过来。
旁边的人动作自然地把脑袋往他肩上放。
那是似乎一个近乎依赖的动作。
沈延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个想法。
他能感觉到,自从于辞那两个初中同学找到于辞之后,他的状态一直都是这样的。
给人感觉……像一个屏蔽一切外界感知的,木偶。
变化不明显,在其他附中学生眼里还是性格温和的学神,但是在几个熟悉的人眼里,明显没平时那么鲜话。
沈延忽然顿住。
他和于辞算熟吗?
……
一班是第一个乘着大巴回到省附的。
在军训基地里待了几天,终于又见到了熟悉的教学楼,一班人竟觉得万分亲切。
多日不见的老许就等在校门口,笑吟吟地清点了人数,就放他们回家。
于辞把行李箱拎上台阶,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嗒哒。
没有半点意外,门开之后是黑漆漆静悄悄的大厅。
墙上的挂钟是完全静音的,连秒针爬动的声响都听不见。
多年前的他曾幻想过一个场景,自己拧开钥匙打开新家的门,也许会面对短暂的一瞬黑暗,但是下一秒,他的于先生和兰女士就会打开房门,从二楼走下来接过他的行李,然后说: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呀?一直给你留了门呢。”
于辞把行李箱推到玄关,小轮滚动发出的骨碌声让玄关的声控壁灯亮了,照出一片暖黄色的光亮。
可是没有任何人会等他了。
所谓的新“家”就真的只住过他一个人。
他的于先生和兰女士都没来得及住进来过,所以整栋房子都找不到他们生活过的痕迹。
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反手拉上门,慢慢地,靠着玄关处的墙壁滑下来,坐在地板上。
于辞从来没觉得这么疲惫过。
好像踏进家门,卸下一切伪装用的厚重盔甲,却迟迟没有等到一个能上前拥抱他的人,于是原形毕露。
到底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到底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房子里又安静下来,声控灯没过一会儿就灭了,他再次处于黑暗之中。
他听见隔壁别墅的门被打开了。
……
沈延刚打开门,直直对上在客厅呆着的沈白开。
羊驼伏在毛毯上,嘴里叼着根干草,慢条斯理的嚼着,一派安详。
沈延觉得见鬼了。
他已经预知到了什么,行李随地一搁,鞋都没换就大步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他出门前摆的整整齐齐的三大排鞋盒,这会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其中有两三个已经被不明生物的脚丫子给踩扁了,正惨兮兮的敞着开口。
“草泥马德……”沈延咬牙切齿,反手摸到了墙边的扫把,扭头,“丫的沈白开!你给老子死过来!”
羊驼反应迅速的撒腿就跑,脚丫子还在木地板上打了个滑。
沈延注视着羊驼身姿矫健的背影。
内心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狗东西……”他骂着,蹲在地上重新把鞋盒摆好,又站起来,回到玄关关上门,换了拖鞋,把行李箱拎上二楼。
沈延收拾好东西,把行李箱推到墙边立着,抬眼看向对窗。
黑漆漆的一片。
他皱起眉。
于辞明明比他早回到。
他收回视线。
算了,没准人早睡呢。
……
第三次听见通话提示已关机之后,沈延还是坐不住了。
……
新时代好少年打算去隔壁,关心一下自己情绪莫名低落的同桌。
……
沈延穿着拖鞋走到隔壁门前,抬手在墙上摸索着门铃按钮。
没摸着,倒是摸到另一个开关,啪嗒一下按下去,门外的一盏小灯亮了。
他扭头看去。
暖黄色的小灯瓦数不高,却刚刚好能照亮这扇门的周围。
像是哪个细心至极的人,为了方便夜晚归来看清钥匙孔而特意安装的。
有了这束光的照明,沈延顺利发现了门边的门铃,刚想按下,视线一扫门上,动作一顿。
门是开着的。
或者说关门的人没用力,门锁轻轻搭着门框,留出一条缝。
门里漆黑一片。
草。
沈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该不是……他同桌家里进贼了吧……
他沉默着把手机放回口袋,攥了攥拳头。
门被拉开了。
想象中凌乱的场景并不存在。
沈延怔怔地站在门外,手指还搭在门把上,看着距离自己不到半米,靠着墙坐在地板上的于辞。
两人之间隔着的这道门原本尽职的充当着分界线,将门内门外隔成两个小世界。
一个漆黑无比,一个光明万丈。
现在门被沈延打开了。
门外温暖的黄色灯光从门缝溢到屋内,那束光撕破了屋内原本纯粹的黑暗。
于辞早听出了门口开灯的那家伙是谁。
沈延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那个情绪低落地坐到地上发呆的自己傻透了。
看吧,这不就被人给发现了。
他猜在沈延眼里的自己,是个情绪来得莫名其地的傻/逼。
于辞偏头,平静地用眼神询问着门口的沈延。
“……”
沈延意识到自己可能破坏了一个,很适合他同桌在没开灯的屋子里消化情绪的氛围。
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大脑却不合时宜地考虑起一会儿夜宵该吃什么。
然后结果就是一大通正经理由堵在嘴边,alpha男生脱口而出:“……你饿吗?”
于辞:“…………”
你说什么??
“……”
沈延战术性抹脸,想抽死自己。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看你晚饭好像没吃多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夜宵来着……结果你手机关机……我就来了。”
他满脸写着真诚:“但是你门没关好,我就给打开了……要去我那儿吃夜宵吗?”
“……”于辞礼貌又不失嘲讽,“什么夜宵?速冻水饺吗?”
给沈延送去羊驼那天早上他就发现了。
沈延家的冰箱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各种速冻食品,唯一的新鲜食材竟然只有一排土鸡蛋。
大有一种主人准备把自己关在家里,大半年都不打算出门买菜的即视感。
还是嘴欠得很,但沈延察觉出他情绪的好转,难得没被气到,接着问:“想吃什么你挑呗,或者点外卖?吃吗?”
“吃。”于辞干脆利落地一点头。
沈延看着他抬到自己跟前的爪子:“干什么?”
于辞矜持道:“扶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