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蕴带着丁城和罗风急匆匆从珍馐阁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局面:
李砚修这个现任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陛下,被四个纨绔子弟摁在寒冬的青石板路上,他脸被冻得青白,半边脸都是鲜红的血,像雪地里的红梅,扎眼得紧。
不同于书里描写的后来的他,在面对险境时会那般强势和疯狂反扑,现在的他只是紧闭双眼,等待命运的审判。
不过幸好,她赶到了。
“住手。”花蕴大喝道。
孙合志手一顿,装作没有听到,手上的动作反而更快了,瓦片已经触及玉弦的脸,玉弦能感受到森冷的寒意。
“丁城!”花蕴示意他动手,这孙合志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劣根性顽固。
啪——!
千钧一发之际,丁城冷着脸,一脚踹在孙合志左腹上,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孙合志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高高飞起,肥胖笨重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漂亮!”
罗风欣慰鼓掌,小丁终于也有见义勇为的想法了。随后他又踱步到躺着的孙合志面前,抱住手臂,一脸讽刺:
“掌柜叫你住手,聋了吗?”
孙合志满脸痛苦,他捂住自己的左腹,在地上翻滚,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还不忘放狠话道:
“我要杀了你们!”
他带来的纨绔子弟们看情形不对,趁罗风和丁城的注意力都在孙合志身上,顿时作鸟兽散,没一个人去扶孙合志。
“你,你们这群废物!”
孙合志的腰像要断了一般剧痛无比,偏偏这个时候自己的人还全都跑了,只剩自己孤立无援。
全都是白眼狼!
原本正在装死的空青也被这骤然转变的局面震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闭上眼睛。
孙合志恰巧倒在空青躺着的方向,于是罗风也恰巧看见了睁开眼的空青,那眼神完全不是晕倒醒后的呆滞,而是灵活。
“哟,这里还有一个装死的。”
花蕴没管那边的情况,有罗风和丁城在,这些纨绔子弟翻不出什么风浪。
“你还好吗?”
她伸手扶起狼狈的玉弦,他一身月牙白衣服经此一劫布满污泥,变得黢黑,好在脸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只剩半干的血迹。
“无妨。”
玉弦看见自己满手满身的脏污,不敢触碰花蕴,拒绝了她想要扶人的动作,自己撑住酸痛的膝盖站起身,依然挺直的背脊,比花蕴高了一个头。
花蕴见他拒绝,没说什么,只是在自己的袖子里一番好找,终于翻出一方浅黄绣兰手帕递给他。
趁他拒绝之前,花蕴快速说道:“接下吧,擦擦脸上的血。”
“嗯。谢谢。”
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玉弦只好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手帕,十分柔软,不过他的手一接触到手帕就在边缘处印上两个黑迹,他面上闪过一丝羞赧,快速将手帕放到伤口处。
“咳——咳咳。”
还未完全放到脸上,那股子浓烈刺鼻的味道便如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这手帕上充满各种香料、花椒和辣椒的麻辣味。
呛人的很。
他完全没设防,辛辣仿佛顺着鼻腔钻进了嗓子眼,顿时咳个不停。
“你怎么了?”
话一问出口,就在那一瞬间,花蕴茅塞顿开,她刚刚在珍馐阁炒火锅底料,所以手帕上应该是沾染上了火锅的味道,这也是她为什么知道他会被为难,还来迟了的原因。
“不好意思,这手帕沾上了辣椒,恐怕不能再擦伤口了。”
花蕴面上有些赧然,毕竟这手帕是她递出去的,万一他没被呛到直接擦上伤口,那她不成为罪人了么。
说着,花蕴没等李砚修反应,直接伸手从他手中扯过手帕,没想到李砚修抓的挺紧,没扯动。
“无妨,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这手帕待我洗净再归还与您可否?”
他抓紧手帕,默默注视着手帕上的黑印,解释自己不松手的原因。
哪有没帮上忙还要人家洗的道理,花蕴没同意,还想再争执,就在她思考的那一瞬,李砚修已经将手帕抽走,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没有漏出一点边角。
“那好吧。”花蕴只能同意。
“今日多谢您相救,要不是您和您的朋友,我恐怕难以逃脱。”
李砚修说着低头拱手行礼,哪怕是此时狼狈的境况,他的面上也带着如春风拂面般的微笑,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感激。
“玉弦君先别急着感谢我,我可不是白白救你的,言语上的感激可回报不了我。”花蕴坏笑着挑了一下秀眉。
听到此处,他的笑容微微凝滞,僵硬冰冷而泛出青紫色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手帕,看花蕴一脸认真,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免不了褪下一层皮。
被善意熨烫的心脏又重新变得和身体一样冰冷,他低垂下眼眸,落到硬冷的青石板上,声音也微微冷下来。
“您对我有恩,若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定当全力以赴。”
他低着头,眼神慢慢放空,心里打鼓,不知道花蕴会怎样为难他。可是花蕴没有立马回答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坠落到谷底。
就在愣神之际,面前的人猛地靠近又撤离,身上被人披上一袭大氅,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麻辣味和香料味,以及大氅上残余的从后背直达心前的温度,正在领口系绦带的莹白纤长的手指,视线里因那人动作而微微颤动的衣角。
李砚修猛地抬头,又低垂下眼睛和花蕴对视,花蕴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您......!”他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全是震惊和诧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有些慌乱,就要抬手解下大氅。
“我身上脏,怎能....”
话没说完,脖子前的的缨带一紧,花蕴秀眉微拧,佯装生气,打断他的拒绝,强硬道:
“已经脏了,你穿完洗了和手帕一起还给我。”
这一打岔,大氅的绦带已经被花蕴系上,饶是他想要拒绝,这大氅肯定已经被他弄脏了,木已成舟,由不得他再拒绝。
“咕——咕咕——”
“什么声音?”花蕴疑惑道,却见李砚修脸颊浮现两抹可疑的红晕。
他脸皮发烫,迟疑又肯定,回答道:“或许是鸟鸣。”
大冬天哪里来的鸟,花蕴没拆穿他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可能是吧。”
李砚修快速转移话题:“您还没说要我如何报答您。”
“今日你不是在望海楼弹奏吗,明日你也来珍馐阁如何?我给你一样的酬劳,或者双倍。”
“当然可以,不过其他就不必了,本就是我应该报答您,哪里还有向您要钱的道理。”
“也行,这里离雅韵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先跟我回珍馐阁把湿透了的衣服换了吧,这么冷的天容易染上风寒,顺便再把你这脸上的伤处理一下。”看着他即使披上大氅也依旧苍白的嘴唇和脸色,花蕴提议道。
“无事,我还是先回雅韵坊吧,再者雅韵坊有规矩晚上不能无故外出。”
花蕴原本十足的把握能把他拐回珍馐阁,哪想又被拒绝,她沉下脸佯装生气,眼神淡淡一瞥,双手抱在胸前:
“怎么?刚刚才说要报答我,现在又拒绝我。”
“没有。”他急忙否定,可是花蕴依旧沉着脸,一副不想和他多说的样子,他只能同意。
“好,我跟你走。”
听见这话,花蕴脸色立马雨转晴,跟变戏法一样,看的他有些好笑。
“走了。”花蕴朝丁城和罗风喊道,随即隔着衣袖抓住李砚修的手腕,生怕他后悔跑了一般,拉着人就要往珍馐阁走,连让他和空青交代的时间都没留。
就容他放肆这一回,是大氅太暖和了,他不想放开。
李砚修没迟疑,跟上花蕴走的飞快的脚步,他略落后一步,恰巧能闻到走动间飘过来的麻辣味,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呼吸之间,空气中凝结又消散的水汽。
李砚修勾起嘴角笑弯了眼,大氅上的余温直击心脏,真好。
“你想吃什么?给你做珍馐阁的新品姜糖暖玉酪和乳香玉馔煲怎么样,你肯定没吃过。”
花蕴干劲满满,有了李砚修这个人形招牌再加上她亲自炒的火锅底料,不愁明天没客人,当然首先她得把李砚修这个得力助手的肚子填饱,她可没忘记刚刚那响亮的肠鸣声。
李砚修听见这话脚步微微一顿,那股熟悉的滚烫又要冲上脸皮。
偏偏她说完这句话,还转过头来欲盖弥彰特地解释:“我没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晚了,你可能饿了,真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李砚修感觉自己一生中最尴尬最狼狈的场面恐怕莫过于此了,可是他还不能自己揭穿自己刚刚撒的慌,只能任由滚烫爬上脸皮,热血直冲颅顶,顺着花蕴的话接道:
“嗯,好像是有一点饿了,谢谢你。”
谢谢你。不只是带我吃饭这件事。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小路上,现场只剩下哀嚎的孙合志,冷漠的丁城,一脸揶揄的罗风,装死被抓包的空青。
罗风看着掌柜和玉弦君离去的背影,摩挲着下巴调侃道:“今天三味跟我说掌柜再也不去雅韵坊找琴郎,我还纳闷来着,原来是不去找琴郎而不是不去雅韵坊找其他人。”
随即他又仿佛看透一切一般感叹:“哎,只能可怜琴郎咯,谁能想到我们掌柜是这样花心的女人呐。”
“罗风,谨言。”丁城冷漠提醒,言外之意别说掌柜坏话,他会告状。“处理正事。”
罗风跟他这么多年的兄弟,丁城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要放屁还是拉屎,顿时手在嘴唇上拉过,作缝嘴的样子,表示自己闭嘴。同时暗自腹诽,阿城这冰块脸,自己不就打趣一句也要较真,无趣。
“就你,空青是吧,回去报告一下,玉弦君今晚就在珍馐阁歇息一晚,明日完好无损给你们送回去。”
空青面如菜色,朝着罗风瞪大他那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惊恐道:“你们能送我回去吗?”
说完空青咽了一口口水,害怕地朝孙合志望去,孙合志在花蕴和玉弦君离开后就已经停止了哀嚎,现在正一脸阴毒地盯着他们三个,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确实有风险,为了空青能安全的把话带到,罗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个要求:“那行。”
说完他又朝孙合志走过去,将掌柜早就叮嘱的话重复一遍:“掌柜说,孙公子你恐怕不想你爹知道你今晚坏了他的生意吧,所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孙合志听到他爹,面上划过一丝后悔,今晚不该如此冲动。
“当然,掌柜也不会将今晚的事告诉你爹。”罗风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