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环知道,在八月时,叛军将睢阳城围的水泄不通,睢阳守军只剩下六百人,张巡、许远等守将与将士们在城头上同食共饮,并进入了缺兵断粮的绝境,于是她派江采芹前去营救。
但江采芹并不知道睢阳城内如今情况如何,更不知道南霁云什么时候从睢阳城里突围,去临淮找贺兰进明求助。
他只是一路上在催促着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前线有人等着自己。他害怕等他赶到临淮时,那里的城墙已经被燕军的兵马踏破。
终于,他赶到了临淮。
此时,睢阳城和临淮城的关系,正是“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江采芹到御史大夫贺兰进明的府邸时,注意到他府中有一匹身中数箭的战马。
他隐约记得,在来这里的路上,并没有发现临淮城被战火波及,于是询问侍从这是谁的战马。
侍从说,是南霁云的,他不久前刚浑身是血的来了府内,求见贺兰进明。
睢阳与临淮本唇齿相依,叛军攻陷睢阳的下一步就是进攻临淮,但贺兰进明畏葸不前,不肯去营救。
南霁云身披战甲,手持长枪,跨上骏马,站在城墙下,看着睢阳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清晨的朝阳从逐渐变大的门缝溜进了他的眼睛,他看着门外早已被鲜血染红、被火焰又烧黑的土地,深吸一口气。
钩车、吊车的零件还散落在地上,还有一些已经认不清模样的尸体。
城门外一片死气沉沉。
南霁云身后还有三十骑兵,他们个个面容消瘦,身上、脸上,早已满是伤口。
他们驾马冲向燕军的包围圈。
燕军的营帐密密麻麻,喊杀声震耳欲聋。
南霁云一马当先,长枪舞动,如蛟龙出海,所到之处,燕军纷纷倒下。
冲出去......他想。
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却浑然不顾,只是奋力厮杀。
冲出去......他咬着牙,挡住了劈向他的长刀,手腕被震得生疼。
不知是哪里放出的箭,扎穿了他的大腿,又扎进马腹。
马嘶鸣起来,他艰难地控制住马匹不让它失控。
冲出去!
刀光剑影闪烁,战马嘶鸣不断,南霁云等人陷入了苦战。
然而,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冲出去,为睢阳城求得生机。
最终,他杀了出去,以阵亡两人为代价。
南霁云站在敌军的包围圈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真的出来了。
他拔出扎在大腿上的箭,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不敢耽误时间,继续往临淮赶去。
终于,南霁云他见到了贺兰进明。
此时的他,衣衫褴褛,身上的战甲满是血污和刀痕,战马也因长途奔袭而口吐白沫。
他一身伤的出现在贺兰进明府邸外,吓了看门的侍从一跳,他们得知南霁云的来意后立刻把他服了进去,跑去通知贺兰进明。
贺兰进明见南霁云如此狼狈地闯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有侍女端来了美酒,给贺兰进明倒了一杯,也在南霁云的桌子上乘了一杯。
南霁云单膝跪地,言辞恳切地说道:“贺兰将军,睢阳城如今危在旦夕,城内军民已断粮多日,伤亡惨重。恳请将军看在大唐江山社稷的份上,速速出兵救援,解睢阳之围。”
贺兰进明拿着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
“南将军,非我不愿出兵,只是如今我军兵力也有限,贸然前往,恐自身难保。”
南霁云一听,心中焦急万分,他根本喝不下面前的酒,大声说道:“将军,睢阳若失,叛军将长驱直入,大唐局势将更加危急。我等将士在睢阳拼死抵抗,为的就是给大唐争取时间,将军怎可坐视不理?”
贺兰进明只淡淡地说:“今日睢阳已不知存亡,援兵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他不愿意出兵呢?
可能是惧怕叛军势力、可能是嫉妒张巡许远的军功、又或许是唐军内部互相牵制吗?
南霁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没有援兵,睢阳真的会失陷。
“大人,若是睢阳已经失陷,我贺兰进明便以死谢罪!睢阳、临淮唇齿相依,睢阳失守后,叛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您啊!”
贺兰进明摇了摇头,打断了南霁云。
他说:“将军远道而来,想来腹中饥饿。刚好我们准备了美味佳肴,不如我们一同享用?”
话音刚落,就有人把食物送了进来。
肥美的烤羊散发着诱人香气,金黄的表皮泛着油光,旁边还摆放着各类精致糕点。
有乐师抱着乐器从屏风后走来,演奏瑰丽的曲目。
美食、美酒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南霁云的鼻腔。
他作为一个将军,此时看着美味佳肴,绝望的哭了。
他滴酒未沾,食物也一口未动。
他哭喊道:“我赶来时,睢阳城中断粮一个月了。我怎能下得去嘴?我吃的是守城将士的血肉!”
他越说越激动,把面前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刚好落在闯进来的江采芹脚边。
江采芹在门口听到睢阳有人来之后,跑的比传消息的侍从都快,直接闯进主厅。
他还没进来就听到了南霁云的破口大骂,跑的也越发着急。
一只脚踏进来后,就有个酒杯摔在了他衣角旁。
他跨过碎瓷片,高声说道:“贺兰将军,此时睢阳危如累卵,将军若再不出兵,大唐半壁江山恐将沦陷敌手,将军又如何向圣上交代?”
贺兰进明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你是何人?竟在此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江采芹不卑不亢,简单地行了个礼,便说:“在下江采芹,奉元帅与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督战。元帅心系睢阳战事,深知睢阳若失,叛军将如洪水猛兽,直逼长安。将军若执意不出兵,莫怪元帅追究。”
江采芹来的路上打听过贺兰进明的为人。
据说,贺兰进明一向嫉妒张巡的功勋在自己之上。
在安史之乱尚未爆发的那段看似太平的日子里,贺兰进明在自家府邸举办了一场盛大奢华的宴会。
府邸内张灯结彩,雕梁画栋间挂满了绚丽的绸缎,名贵的香料在香炉中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
庭院中,乐师们演奏着悠扬悦耳的丝竹之音,宾客们身着华服,穿梭于摆满珍馐美馔的案几之间,相互寒暄敬酒,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正浓。一位身形清瘦、气质儒雅的中年宾客,手持酒杯,双颊因酒意微微泛红。
他的眼神中透着崇敬与感慨,高声说道:“贺兰将军,如今大唐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这太平之景,离不开诸多忠勇之士的守护。吾最为佩服两人,一个是您,一个是张巡。您二人的才略与胆识,实在令人钦佩不已。听闻张巡在地方任职期间,整治吏治,安抚百姓,政绩斐然。若是大唐官员都是如同您和张巡这种栋梁之材,那可该多好啊。”
其实,他说的话也没有多么冒犯人,毕竟他并没有赞扬张巡的同时贬低贺兰进明,但贺兰进明还是阴沉了脸。
他手中把玩的酒杯猛地重重砸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
“张巡?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罢了。他那些所谓的政绩,不过是机缘巧合,换做旁人,同样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他哪有什么真本事,也敢在这被人夸赞。”
那宾客闻言,微微一怔。
或许是喝多了,他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顺着贺兰进明说下去,而是仍坚持己见,拱手说道:“将军,在下以为此言差矣。张巡将军为人正直,心怀天下,其在任上的诸多举措,皆是实打实的功绩,当地百姓有口皆碑。”
他“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手指着宾客,怒目圆睁,大声喝道:“你这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将军府邸,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来人呐,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轰出去!”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迅速冲了进来,粗鲁地架起那宾客就往外拖。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宾客的几句话,就点燃了贺兰进明的怒火。
这件事说来也很离奇,哪有只因为话不投机就把宾客轰出去的?在那之后,很少有人敢在贺兰进明面前提张巡了。
江采芹知道这故事后,立刻明白了,贺兰进明嫉妒张巡的功绩。
他说:“待您出兵,助睢阳御敌,我会向元帅声明您的功劳。元帅说,此番若能解睢阳之围,将军您必是首功。”
江采芹看贺兰进明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接着说:“您想,张巡从雍州退守,已经丢了城池,此时又陷入困境,元帅心知肚明,谁才是平叛的功臣。圣上向来对有功之臣不吝赏赐,到时候,加官进爵是必然之事。将军您想想,以您的能力与威望,若再得高位,朝堂之上,谁人能与您比肩?那张巡,即便此前有些功绩,可与您此次立下的不世之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往后提及平叛功臣,您的名字必定排在首位,青史留名,受万世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