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依旧记得,她读书的时候学过一首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大多数部队都是直接出发去灵武,在灵武与主力集合,所以现在他们人数不是很多,不能称得上“黑云压城”,但也密密麻麻在城门外站了一片。
李琩在楼下喊道:“宋将军,你暗杀守关重臣,欺上瞒下,意欲何为?”
杨玉环此时还搂着姜文珠,坐在她身后。
此时姜文珠不知道从哪找了一副战甲,穿在身上。她并不会武功,身体也不是很壮实,但穿上战甲之后莫名有一种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
前提是如果能无视掉紧紧搂着她的杨玉环的话。
杨玉环心中暗暗发誓,这下一定要学会骑马。在战场上和别人坐在一匹马上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军队气势十分强大,这是逃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走上战场——虽然并不是与安禄山对战,但是他们都打满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收获的是一阵沉默。
城墙上根本没有将领,只有一群士兵守着,他们如同雕塑一样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他们。好像他们看的根本不是来攻城的军队,而是随意卷过的一片黄沙,仅此而已。
或者说,他们就像是放在天地里的假人,只是提供威慑力,一动不动。
城门大开,门外甚至连守卫都没有。
他们就站在楼下,试图等到城墙上的回应。但是,回答他们的只有越来越滚烫的地面。
请君入瓮。
杨玉环刚从致胜关出来,她太熟悉里边的地形了。她在夜晚寻找客房时,只觉得里边建筑错落杂乱,但是等她最终准备出城时,才发现整个关内靠近大门的地方,像是她在现代世界中见过的“阶梯教室”。
一圈一圈的建筑围着一进来的一大片空地,建筑一圈一圈增高,每一座建筑都是天然的射击点,但凡有人进去就能被万箭穿心而亡。
但凡长着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进关,进去后必定会有埋伏。
他们在城门下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进关,就是瓮中捉鳖。
不进去,白白在这里耗着时间也不是办法,他们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军僵持着。
去另外两道门打探消息的士兵赶了回来,他们说,另外两道门也是这样“开门迎客”的状态。
杨玉环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把所有军队都用来打埋伏了?
“撤吧。”她说。
程昌胤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像那两个眼珠子要蹦出来似的。
“娘娘,这,这怎么可以?我们都已经来了,如果现在撤退不攻,接下来一路上的军心……”
李琩却很赞同杨玉环的看法。“程将军,不得无礼。”
杨玉环顿觉满意,果真这位寿王殿下是很能尊重自己的思路的。
李琩:“撤吧,这里不值得我们损失大量部队。我们继续北上吧。”
什么?
他这一个断句差点让杨玉环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这么说,根本不算是跟着杨玉环的思路走,而是因为他自己早已经想要放弃不攻城。
人家要造反,咱都已经兵临城下了,放弃攻城?
在开什么唐际玩笑。
“我们有别的事情需要做。”李琩对上了杨玉环疑惑的眼睛,他解释了一句。
杨玉环:“寿王殿下,他们可是反贼。”
“他们如今还没有要进攻的意思,等我们离开后我会下令让周围的军队过来清贼寇。”
杨玉环:“……”
之前的太子之位争夺赛中,李琩的一方一多半都是他母亲武惠妃和其余大臣在操作,他更多像是“半被动半接受”的状态。而他本人,据说并没有很想要夺权,更喜欢偏安一隅。
如今,在旧太子被废的情况下,他作为父亲最喜爱的儿子,最符合太子条件的儿子,必须领兵北上。他确实在努力做这件事情,他尽力平衡每一个决策,让自己带的队伍日渐强大。
可是……
好吧,本来以为自己能把他拉出来带兵北上,就说明他不像历史里写的那么“咸鱼”。
结果他确实是北上了,但他只负责北上。
也就是说,只做主线任务,支线的事情一概扔给手下人去做,自己是一点体力值也不想消耗。
这确实也是一种可行的方法,哪怕他们带着一部分兵力北上,泾源和平凉依旧是驻军重地,让周围的将领来带兵平叛也并非不可。
但是……
杨玉环才不要这样做。
她可不是来咸鱼的,她是来干出一番事业的。
而且,谁说自己的军队就一定要成他瓮中捉鳖的鳖了?
“不可。”
上一秒,李琩还在赞同杨玉环“撤兵”,而下一秒,李琩就被杨玉环反驳了。
不仅李琩,在座的所有人都对此摸不着头脑。
这位“贵妃军师”,怎么开始自相矛盾了?
是的,将士们已经开始私底下叫她贵妃军师了。
“敌人此举,看似请君入瓮,实则是对我们的公然挑衅!他们摆明了看不起我们,认定我们不敢进去,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开城门。若我们此刻退缩,直接不打了,传出去,我们的军队还有何颜面?士气必将一落千丈,还谈什么北上,谈什么平定叛乱?”
杨玉环越说越言辞激烈,周围的所有将士都赞许地点着头,除了姜文珠。
她的脸快要拧成一团了。
杨玉环的情绪激动起来,手不由自主地动,就像是握拳又松开,握拳又松开。但是……
她握拳的时候一拳打在了姜文珠的大腿上。
天知道这个没练过武的女孩哪来这么大的手劲,她一拳打在甲胄上不疼吗?
姜文珠在盔甲保护下的大腿都有点疼了。
“西行半个时辰就可抵达泾源,泾源沿河筑城,不似这里这么干燥。我们先撤去泾源,等会再来找在城中等我们的老朋友。”
“为何要撤到泾源?”韦谔问。
“捕鸟。”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要捕鸟,但如今,在城下耗着也不是办法。
众人虽满心疑惑,可看着杨玉环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再加上确实没有更好的主意,便只能依言整队,向着泾源进发。
他们离开后,城内的宋贺接到了消息。
宋贺捧腹大笑。
朝廷大军又能奈我何?哪怕是开门迎人,都溜之大吉。
“将军,是否乘胜追击?”
“不必。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不管的,想等我们防守松懈了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以静制动,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宋贺顿了顿,“我带骑兵绕到城外蹲守,到时候绕到他们身后,逼进城内。这里太干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刺猬了。”
宋贺身上的黑色铠甲随着他的大笑剧烈起伏着。
或许是心情好,他突然扭过头,和旁边的将士说:“宋将军的头倒像是被削平了的刺猬。”
旁边的将士一声不吭,嘴角僵硬地扯着,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
不笑的话,自己可能会被宋贺变成刺猬。
笑的话,自己可能就没有头了。
俗话说骄兵必败。
如今捧腹大笑的他,也想不到前方是什么在迎接自己。
宋贺带着骑兵浩浩荡荡出关,城内只留下了一些零散的步兵和弓箭手。
弓箭手埋伏在层层建筑里,一直准备着迎接第一个进关的箭靶子。步兵则是堵在入口到其他地方的通道处,堵死他们逃亡的路。
另外一边,军队往泾源前进。
忧郁的宋贾拍了拍李荣的肩膀:“兄弟,这是我们并肩作战的最后一天了。”
李荣被他阴森森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他差点跳起来,躲开了宋贾的手。“呸呸呸,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
“捕鸟啊……”宋贾深深地叹气。
“捕鸟怎么了?”
宋贾:“贵妃军师应该是想让我们硬闯,然后写很多信件绑在鸟身上,在我们全部阵亡后能送到别的地方,防止没人知道我们全军都死在了这里。没想到我最后的命运,是滴在鞋上的鸟屎……”
李荣想打他的冲动都有了。他真的想不通宋贾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当时军营中狐狸叫的时候,他就大放厥词说这是预告着自己的灾祸,但是他们如今不是照样好好的?
“你还是相信相信军师吧。”李荣说。
“鸟飞的地方,是家乡啊……”宋贾有一种慷慨赴难的死感。
李荣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宋贾的后脑勺上,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鸟屎?灾祸?你是不是吓傻了?军师要是听到你这话,非得把你绑在鸟身上一起放飞不可!”
宋贾一听,连忙摆手:“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说了,不说了!”
杨玉环当然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她如今正在掐着指头算日子。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把致胜关攻下来。带着一半的兵力继续北上,五天左右应该就能到灵武了。
到了中央之后就要加速投入战争了。
是时候联系一下郭子仪和李光弼将军了。
等集齐朔方的军队之后立刻向东行,投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