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顺着破碎的墙壁一路追过去，她没有悟空跑的快，只能尽可能的追。她有一种感觉，这鬼地方是专门对付悟空的。

与悟空同游世界这几年，悟空表现出来的感觉是一种通透，通透后的自然温柔，让她着迷让她心动，就像她在大观园得到的一块宝石。

那是一块透色如水的宝石，她让工匠将宝石切开分了几份，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宝石切面在阳光下，如水的石头竟散出七彩的光辉，令人目眩神迷。

悟空也是这种感觉。

通透的性情里，隐藏着缤纷色彩。

但里面有一道血色。

“心猿随心奔，悟空悟不空。”

大千世界，万般色相动人心，除却美食，美人，美物之外，还有一些暗面的东西。

比如杀戮。

孙悟空在取经路上，面对妖精或强盗，会直接痛下杀手。他的理念很合理，这些妖邪已不可救药，若不杀了他们，明天我离开这里，他们还会犯事。

他将杀妖杀恶人当做一件正常的事。

但人也好神也罢，除了外在表现，内在心灵也很重要。在杀妖的过程中，一种掌握他人命运的感觉由心而生。那种掌控感带来的快乐，大于物欲的满足。

他成佛，也是斗战胜佛，杀心一起，实难自控。

无间佛堂勾起了他这一抹血色，放大它，让悟空灵台呈现出尸山血海的场景。

这是真正的杀神。

黛玉疾步向前，边走边想，心中担忧非常，忽然被一道墙挡住去路。她当是走错了路，回身寻找，却发现背后也有一面墙。

黛玉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四面墙里。

她只得停下。

前左右三面墙画着三个人，一人唇红齿白披大红描金袈裟，一人顶着颗猪脑袋扛着九齿钉耙，还有一人更生的凶神恶煞，罗汉凶相。

是功德佛与八戒沙僧。

她细细看去，这三人是眉笔勾勒，辅以胭脂填色，惟妙惟肖，若不是她没注意，只怕当这三人真真在这里哩。

他三人面上带着恐惧之色，似乎发生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

悟空说过，他们已在灵山，唐僧成佛，八戒为净坛使者，沙僧做了金身罗汉。灵山佛众心思澄净，能被什么东西吓成这样？

黛玉伸手碰了碰八戒头顶的帽子，眉笔画的很浅，她碰这一下，竟将帽子擦掉了。

黛玉缩回手。

回想起曾变成石雕的北静王和美人图上的蛇女。

难道他们三位被变成了画？

黛玉伸出宝珠的手，宝珠发出温润的白光，照在画上。

“救……我！”

三人齐声说道，从墙面上滚下来。

八戒头上被黛玉碰过消失的帽子，出来后也不再出现。黛玉心一惊，她只轻轻的碰了一下，帽子就消失了，若是跑的快了点撞上，或者再好奇一点多碰几下，岂不是他们三人出来后会缺胳膊少腿？

“哎呀哎呀，给俺老猪憋坏了，杀千刀的和尚，俺要他的命！”八戒将九齿钉耙狠狠砸在地面，砸出几道白印子。

“二师兄，我们也是和尚。”沙僧说道。

“呸呸呸，那秃驴算哪门子和尚，披着人皮的妖魔，迟早死在俺老猪耙下！”

“二师兄，师父和你也没有头发。”

“你抬什么杠？！”八戒怒道。

“悟能，悟净，莫再吵了。”功德佛双手合十，转向林黛玉，“林姑娘，久见了。”

“见过旃檀功德佛，见过净坛使者，见过金身罗汉。”黛玉逐一施礼。

八戒来劲了，他凑过来，硕大的猪头又吓黛玉一跳：“照我说，姑娘不该这么称呼。你该随那弼马……啊不，随猴哥一道，称俺师父，师父，称我与沙师弟，师弟便好。”

“至于我们嘛，我与师弟唤你大师嫂！”八戒笑呵呵。

“大师嫂！”沙僧双手合十，恭敬道。

“……”黛玉红了脸，转过身去，扭捏一会开口道，“呸！才不要这么称呼，唤名字便是了。”

三人出来后，挡路的墙消失了，只留背后那面墙。

“看来，这是不打算让我们走回头路了。”黛玉看着背后的墙，若有所思。

“林姑娘可知，这是何地？我们为何在此。”功德佛问道。

“我们还在慈悲村，这是清徳以三件法器做出来的……嗯，说是幻境也不对。”黛玉摸上金墙，触感真实，真真切切从地里冒出来的。

“看着像阵法。”八戒说道。

“这个佛堂有无数岔道，我追着大圣的脚步过来，发现两侧岔路口非常多，而且每一道岔路里都供着不同的佛像菩萨像……”黛玉补充道。

功德佛走向最近的一个岔道，往里走去，里面供奉的竟然是他自己。

一尊纯金色的旃檀功德佛。

佛前供有净水和新鲜瓜果，果香很好闻。

八戒抓起一个果子，放在鼻间闻了闻：“好……好香，师父，您准我吃吗？”

功德佛摁住他的手。

“此地是非不明，不要乱吃东西。”

“嗐！今儿让猴子折腾一天，千里迢迢从灵山赶来，一来就遇到个妖不妖魔不魔的冤孽，让那血淋淋的村子荼毒半天，饿了这么一整，好容易来到个金灿灿的佛堂。师父看俺老猪想抢他供品，竟然不准我吃！”八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满道。

“你这夯货！当初在金兜洞拿人衣裳，结果害我被青牛精拿了的事，忘了吗，才过去几年，又旧病复发了！”功德佛怒道。

沙僧也面带愧疚，当初八戒拿出来的衣裳，他也穿上了。

“二师兄，师父说得对，这地方不明不白的，要是被冤孽投毒，你吃下去闹了肚子，可怎么好。”沙僧劝道。

“呸！那死猴子是铜头铁臂，俺老猪是铜肚铁胃，有何吃不得！定是师父见那供果供的是他的金像，怕我夺去他吃不得了！”八戒眼睛滴溜溜的转，语气软下来，话却不饶人。

“此地供佛甚多，你何不再往前走几步，若遇见供着自己的瓜果，吃起来不是更舒心吗？”黛玉开口道。

“唔唔唔，有理有理，还是大师嫂懂俺。嘿嘿，沙师弟，若我找见你的金身，吃你几个瓜果可行吗？”八戒撞了撞沙僧。

“想吃你就吃罢。”沙僧没好气道。

“哼，饿煞俺老猪也，你们不会懂的。”八戒在最前方，小跑着四处张望找佛像。

“林姑娘，这……”功德佛忧虑道。

“功德佛不必忧虑，我在前面见过他的金像了，后路已封死，他暂时找不到自己的像的。”黛玉小声道。

“如此便好。”功德佛松了一口气。

有八戒在前方持钉耙开路，众人一路平安无事，他们走了很久很久，还是不见悟空踪迹。

“猴哥真野蛮，他把佛堂搞成这个样子，让菩萨佛祖等人知道了，够他几壶喝的。”八戒看着两侧墙壁佛像的损毁，心痛道。

“妖魔障目罢了，如何打不得。”功德佛道。

“再障目那也是佛祖金身……”八戒一脚将一颗挡路的佛头踢开，随即住了嘴。

“日日念佛日日求，如来只在尔心头。有闲诵经祈己福，不若躬身勤盖楼。”功德佛道，他将地面佛头捡起，恭恭敬敬的放回案桌，“念念回首处，如来常在。”

“……”八戒不理他，伸长鼻子嗅着果香，企图找一个关系好的佛像，吃几口果子。

他实在太饿了。

冷风拂过。

这四人都感觉心底冒出寒意，如寒冬腊月裸身走在冰雪间一般，冷而生畏。

四人抬眼看去。

红色，无尽的红色。血雾弥漫，腥气四溅。

一道剪影出现在血雾中，身姿骄纵，紫金翅昂扬，一双血色瞳孔，锁在四人身上。

黄金锁子甲也染上一层血红。

他从血雾中来。

“大师兄！”八戒挥手笑道。

“不对……不对劲……”黛玉拽住八戒。

“怎么了大师嫂？”八戒疑道。

“小心！！”黛玉尖叫道。

悟空闪身而来，金箍棒一棒打下。

八戒这才反应过来，提耙便挡，只一击便被悟空打的跪倒在地，厚实的膝盖将地面砸出两个坑。

沙僧见此不妙，抄起降魔宝杖从另一侧攻向悟空。

“弼……马温你发什么羊疯，连俺都不认识了吗？！”八戒扛的辛苦，说话费劲。

“悟空！你在做甚么，他是八戒啊！”功德佛前进一步，握紧九环锡杖。

悟空冷笑一声，闪身避开沙僧宝杖，一肘打向他侧腰，回身又是一脚，将沙僧踹的撞到墙上。

“你个弼马温，发疯的弼马温，俺老猪与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搞什么搞！”沙僧分了悟空的心，八戒借力滚着避开，见悟空下手毫不留情，他也心头火起，“老猪当年也是统领天河十万水兵的天蓬元帅，这几年修行的辛苦，敢来打俺的主意，可错了心了！”

八戒加入战团，几个呼吸的瞬间又被一脚踢在屁股上飞出来。

“都言与美人待久了腿软心废，怎的这死猴子更强了！”八戒爬起来。

黛玉正在沉思，闻言瞪了他一眼。

八戒一哆嗦，不敢再讲话。

“悟空乱了心智，悟能，你与悟净一道牵制住他，由为师来唤醒他。”功德佛正色道。

“哎呀呀，死猴子成佛了还被迷心智，可见修心修的不彻底，该把佛位让出来！”八戒嘟囔不停，却还是听话的照做。

“无上如来，赐我清光，涤净一切邪祟，洗去千万杀意。”功德佛再阿弥陀佛一声，将九环锡杖在手中转了一转，攻向悟空。

悟空哈哈大笑。

曾经师徒情深，曾经兄弟义气，在杀戮之心冲击下，荡然无存，三人攻的越狠，他笑的越嚣狂。

“来的好，来的好啊！”悟空狂笑道。

一身金装，凤翅飘荡，悟空腾跃到佛堂窄道中央，以金箍棒为支撑，回身横扫，将八戒又打飞出去，飞出去的过程中，猪头还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悟空回身落在金箍棒顶上，单脚落点，借力再飞跃出去，一拳击出，沙僧以宝杖横挡，也被一块打飞出去。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功德佛身后，单臂甩出，将他拦腰击飞，摔在黛玉身边。

悟空就地一滚，也闪过来，一把擒住功德佛脖颈。

“杀，杀，杀！”悟空喃喃道。

“师父！”沙僧八戒惊叫道。

“大圣！大圣！停手！”

黛玉欲上前阻拦，悟空听到她声音后，勾起嘴角至一个诡异的弧度，抬眼看她，放下功德佛，噌的一声闪到她身边。

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悟空一把扣在墙上。

剧痛，脖子剧痛。

她后脑勺抵在金墙上，脖颈被悟空拘着，眼前人朝夕相处。即便眼睛血红，杀气腾腾，黛玉也觉得他哪哪看着都顺眼。

“大……圣……”

黛玉抓着他的手腕，感觉自己脖子不像是被手擒住，却像被一个铁钳子钳住。

“呵……”

悟空冷笑，缓缓加重力道。

“大师兄！你发什么疯，那是林姑娘啊！林黛玉！你上找老君借药，下去阎府夺魂，又去恐吓警幻仙姑才救回来的林姑娘啊！”

八戒一头扑上来，拦腰抱住悟空，想将他拖走。

悟空纹丝不动，冷笑着看黛玉，对八戒所言毫无反应。

“悟空！松手！醒来你会后悔的！”功德佛勉强过来，拽他的手，也是纹丝不动。

沙僧紧随其后，抱住悟空肩膀。

黛玉只觉得眼冒金光，脑中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要……死了吗？

现在死的话，是回归太虚幻境再做绛珠仙，还是重投一世清空记忆？

绛珠仙为还泪恩投身黛玉，那么黛玉横死，又该投身何人？为何要被宿命累世牵绊，为何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呢？

黛玉一口咬破舌尖，脑中清明乍现。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里。

灵明清晰，一念障碍。她回想起悟空跟她讲人修行的过程。

修行途中，心魔是最可怕的，它会见缝插针的从任何角度过来，干扰影响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