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沨在天上月复职,一连几个晚上干到大学开学前一天。
那天也不得休息,大早上他就收到班主任通知,要在高一新生和今年毕业生面前发表关于学习感悟以及高考心得的演讲,许沨本意不想去,毕竟这种无聊的事情让年级第二代劳也不错。
但校长联系沈眠说了几句话,他哥听后便答应,也没多作犹豫,因为自己先做了选择,沈眠为聊表歉意,亲自为许沨写了一份演讲稿。
很专业,不写个几十份的根本没法在一小时之内完成。
不过也很正常,他哥从能说话能写字开始,发表的演讲还少么。
倒是许沨,是地地道道的头一次。以前都是沈乐言站在讲台上说话,现在轮到他在台下俯视对方的脸,还真是不习惯呢。
想到自己要上去一鸣惊人,许沨就忍不住笑了下,他用手掩住嘴,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是真觉得挺嘲讽的。
沈眠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关心道:“紧张?”
许沨摇摇头,说:“还好。这演讲我自己也能来,哥,你其实不需要陪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没事。”沈眠眸色暗淡几分,像是有点难过。他不咸不淡道:“我闲不住,你就当我是母校重游。”
许沨:“好。”
两人没再继续交谈,但在等待校长演讲结束的过程中,许沨发现沈眠总是盯着自己看,似乎每一次见过许业深后,他都会仔细地盯着自己看。
许沨猜测,沈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和许业深的脸了。
毕竟他的脸看久了真的很好认。但他哥也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问,两人的相处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我已经听到你们的哀声怨道了啊。”校长喝一口浓茶,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行行行,废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就把大舞台让给你们啊。”
他端走茶杯,状似无意地自语:“也不知道你们这一届能不能出个高考状元....嘿嘿,底下的同学,就是说给你们听的,进入高中就给我打起一万分的精神,不要觉得自己是高一就可以松懈啊...”
眼见校长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底下的毕业生坐不住了。有些毕业生大学在外地,得提早到校,所以来参加的人只有一半人数不到。
但来的这一半,活跃调皮的不少。学校里的老师已经管不住他们,他们在演讲里偶尔插话,到现在变得越来越大胆,居然要赶校长下去。
“您老快点下去吧,我们要听高考状元讲话!”
“校长这老嘴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讲啊,我真是感慨万千啊。想当年周一升国旗,最不想听的就是您演讲,每次听您讲,我就感受到了小腿隐隐的酸楚。”
“哈哈哈哈哈哈,你tm说啥呢,张三。”顾让笑嘻嘻地转到后头,对后面的男生说:“我看你是拿老奶奶的裹脚布缠了小腿。”
新生都齐刷刷地将黑脸蛋转过来,呆呆地看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毕业生,也有满眼艳羡的。
校长走下来,敲一敲顾让的脑壳,随后在第一排观众席坐下,“你以为我没听出来?你这是在骂我的演讲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你小子啊。”
顾让无辜道:“嘿嘿,这可是您说的,我可没说。”
校长不再理他,侧头对身旁的许沨和沈眠说:“准备好就上去吧。”
许沨点点头,随着主持人的指示来到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突然上场的帅气脸庞所吸引。众多的黑脸蛋同时看过来,军训后死气沉沉的面庞终于焕发色彩。
真tm帅啊!
但帅哥一开口,他们又都焉了,不少的人纷纷打起哈欠,一脸命很苦的模样。
“亲爱的同学、老师,大家下午好........”
万年不变的开场白啊!
“嘿,”顾让在台下闲不住,转头讶异地看向隔了四个座位的人,惊讶道:“沈乐言,你怎么在台下啊?在台上演讲的人居然不是你吗?哇!”
沈乐言嘴唇抿得平直,完全不搭理对方。
“诶呀你瞧我这个记性,我忘记你这次不是年纪第一了,也不是高考状元,你多少名来着.....诶呀,让我我想想啊,别急别急......”顾让扶着额头苦苦思考半秒,两手拍了个响亮,把周遭人的注意全部吸引过去,“我想起来了!你这次好像连年纪前十都没进啊!真是太可惜了!这不像是你的实力啊,沈乐言,你没考好吗?”
其他同学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沈乐言身上。
沈乐言脸色瞬间涨红,肚子里像是藏了几斤火药,仿佛随时都能爆发。但这火药怕是个哑的,毕竟能镇住沈乐言的人还在场呢。
知道这一点的顾让更加得寸进尺地说:“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拿的年级第一啊,该不会是......抢来的吧?”
“你胡说什么?!”沈乐言咬着牙吼道。
周围的声音明明非常吵闹,但顾让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口中‘咯吱咯吱’的响声。
“对对对,我胡说了,您心里明白就成啊。”顾让贱嗖嗖地笑起来,“就算您心里不明白,在场的各位心里也门清,你不要费口舌解释啦,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
他煞有介事地拍拍胸口,“放心吧放心吧!”
他当然不能把人惹急了,毕竟还有几位长辈在场,传到他们耳朵里可就不好听了,从那件事过后,顾让长了一个非常好的教训。
沈乐言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让,绕过几排座位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果然不敢啊。顾让心里美滋滋的。
他浑身舒坦地靠在椅子上,打算就着好哥们‘甜美’的嗓音睡个觉。
谁知刚闭上眼,他就感受到一股视线落在身上,他半掀开眼皮,朝视线的源头望了望。
看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许沨的哥哥沈眠。顾让和对方对上眼,立即捂住脸假装自己在睡觉,他心里嘀咕:这眼神tmd像是在看儿媳妇啊!
没几分钟,顾让睡着了。
沈眠坐正身体,低声自语道:“是个不错的小孩.....”
“啥?”校长以为沈眠要跟自己讲话,主动把脸凑过来,“哪个小孩,你弟弟?这孩子确实不错,你教的很好啊!”
沈眠一愣,抬头看向台上正低头念稿的许沨,许沨的睫毛浓黑,远远地,他只能看到两片阴影。
校长继续说道:“你难得回来,借这次机会也上去讲几句感言吧,怎么样?”
“毕业十年了,没什么要讲的。”沈眠半寸不动地盯着许沨,淡淡回答道。
“又没让你讲和学习有关的事。”校长笑道,“你作为学校的资助人,怎么着也要在学生面前露露面啊,让他们知道学校居然出过这么牛逼的人,这样更好更优秀的学生就都来这上学,学校的本科升学率又能拉高喽。”
“有那个必要么。”沈眠用有些陌生的眼神看过来。
“有啊,怎么没那个必要,你是咱学校的传奇,我也得弄个伟业出来呀。”校长笑了两声。
沈眠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不再答话。
“不过啊,许沨既然是你的弟弟,你也得多尽尽哥哥的责任,哪能因为工作忙一次家长会都不来呢?”校长也抬头看向台上,“我是有点搞不懂你,孩子以前在外面被欺负,你那么多年也不吭个声,现在他长大了,你才渐渐出面,你是用散养的方针养自己的弟弟吗?”
“确实是我的失责。”沈眠顿了顿,“他如果打架没吃亏,主动挑事也没关系,我会替他摆平,您不用操心。”
“啊.....”校长突然叹了叹,“你怎么上了十年班理解能力跟不上啦?”
沈眠眼里闪过不解:“什么?”
“我说的是被欺负呀,不是打架。”
几句话让沈眠的心震了震。他不自觉抓紧袖口,惶然地问:“被.....欺负......?”
“对啊。”校长仍看着台上,并未注意到沈眠的脸色,他侃侃道,声音带着点怜悯:“前几天去教育局开会,碰见你以前初中的校长,聊了几句,我说今年的高考状元是你的弟弟许沨,他很惊讶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蓝眼睛的许沨,我说是啊,他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我特别生气也特别惊讶。”
“‘真的是他啊,这孩子还没死呐?’”
“我跟他的聊天不欢而散,后来我去找了许沨初中的班主任,问许沨在初中过得怎么样。”校长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手臂像是缠上了数道尖锐的铁丝,被人死死地攥住,耳边同时传来沙哑的颤音:“.....然后呢?”
“然后.....”校长没有看沈眠,他感觉现在的沈眠状态很不对,仿佛他将事情和盘托出后,旁边的人的呼吸也会跟着结束。
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然后他告诉我,对于许沨来说,整个学校的人或许都是施暴者,同学排挤欺负他,老师也碍于沈家.....也就是你的颜面,不敢将此事声张。”
.....不敢声张?好一个不敢声张....
多的是跑到他面前‘告状’邀功求赏的人。
一个个,那么多,整整三年,不下百余次。
“百余次....他一直在被欺负吗....”沈眠慢慢松开手,空洞的双眼再次望向许沨,对于过去,他仅有的记忆似乎只能让自己想象到八岁的许沨。
那样的许沨也像今天这样被众人围住过,并不安静,并不安逸,没有人听他讲话,没有人可以听他讲话,他只能发出惨痛的叫声,没有人同情他,所有的冷漠和恶劣都在倾覆许沨。
沈眠甚至.....也是冷漠与恶劣中的一员吗?
强烈的耳鸣一瞬穿进耳膜,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许沨演讲的声音直接消弭在周围,无形的墙壁隔绝一切,压迫他的身体,仅有的空间涨起潮水,疼痛涌进全身,口腔中充斥海水的咸味。
“....沈眠?这是怎么了这是。”
校长第一次看到沈眠这样,瞬间被吓得手忙脚乱。他按住沈眠的肩膀,发现沈眠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种几乎能达到痉挛的颤抖隔着皮肉都能刺激到他的骨头。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台上的许沨不知何时结束演讲冲到座位旁。他气息不匀,像是急忙跑下来的。
许沨也被吓到了,他跪下来,却望不见沈眠的脸,沈眠蜷缩着身体,脸几乎没入双膝以下。
“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听到沈眠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于是便凑近了些。
“.....我怎么会一次都没发现.....”
发现什么?
许沨不解地皱眉。
在主持人邀请新生上台讲话时许沨扶着沈眠匆匆走出报告厅,校长也本想跟出来,但被许沨严词拒绝——沈眠不会想让更多人看到如今的状态。
出了报告厅,沈眠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他一直在急喘气,像是被人遏住了呼吸。
许沨不得不找个就近的校园长椅坐下。
沈眠的呼吸声更大了,他抱住头的手也放在自己胸口上,失去遮挡的洁白衣襟多出几滴红,许沨微微一怔,用力掐住沈眠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巴,拇指挤入沈眠的唇缝,撬开牙关。
“张嘴,慢慢呼吸。”
稀薄的血液顺着许沨白皙的拇指流出。沈眠仰起头,红彤彤的眼睛半合着,像是蒙了一层雾,昏然地望着许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