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寒假很快接近尾声,二月份如期而至。
残留的积雪堆在校门口的墙角,脏乱一滩,里头还掺着少许枯枝败叶。
学生踏着沉湿的步伐,带着熬了一晚的困意起早贪黑来到教室。室内白卷纷飞,说话声像是要把屋顶掀翻。
补作业的补作业,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还有睡觉地睡........
谁tm一早来学校睡觉啊?!
顾让拿笔在空中愤愤戳两下闷头不见脸的许沨,然后继续补数学试卷。
“来张物理试卷!来张物理试卷!”
前桌放着嗓子喊。
顾让把自己刚抄完的递过去,“给给给,抄完记得帮我交。”
“你这些也没写啊?”前桌扫眼顾让的试卷,也没嫌弃,拿走直接抄。半晌头也不抬,纳闷地问:“你不是说你和班长每天泡在图书馆学习吗,怎么连作业都不写?假的还是装的?”
“那能怪我么,都是老许写试卷写太慢了,害我抄的也慢。”
诬陷,当然是诬陷,许沨做试卷的速度简直是机器不是人啊!
前桌哼哼一笑,边抄公式边拆台:“你也不怕班长醒来吊
“要你管,抄你的,我要完工了,你等着哭吧,我写完这张就去帮学委记名字。”
“诶诶诶,不道德啊!”
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终于把许沨吵醒了,实际上他睡得也不深。他醒的时机妙,旁边的人刚好写完作业,抄起两垒试卷一溜烟就跑了。
速度惊人,也就前桌低头抬头的功夫,他笑骂一声操,低头继续补。
但补着补着,他的手速就慢下来了,和蜗牛有一拼,甚至划不出笔画了,头顶更是冷意不断,冻得他头皮发麻。
前桌是上次沈乐言刁难的男生,叫方轩。
方轩抬头,见许沨正瞥向窗外,并没看他,他顿时松口气,用试卷掩着脸悄无声息转回自己位置上。
他怕许沨,主要还是怕他报复。
初中时候方轩并不知道许沨家世牛逼,就跟着班级里的头头沈乐言欺负他。
方轩喂他吃过粉笔,把他关进厕所或者怼到小巷子里,让班里男同学轮流拽头发,把他从明处拖到暗处,反反复复。
逼仄的空间有蝉鸣声也有嘲笑声,就是没有许沨的惨叫声,许沨总想站起来,但他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他也一次没有哭过,这让方轩对他印象很深。
夏天很热,方轩他们全身都是汗,每个人的手心都黏着许沨的几根头发。
方轩抄完试卷,手是僵的,毛孔竖起,皮肤沁出一层冷汗。
“嘿,你完蛋了,物理组长已经把你名字记下来了。”顾让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轩吓一跳,全身打了个哆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属实被这句话冲魔怔了,好一会儿才悻悻答应顾让的话,“记就记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燥期过去,加上昨晚失眠,许沨没什么精神,看向窗外,眼里呈放空状态。
直到顾让搡了一把,他才听见回笼到耳朵里的上课铃声。
语文课简直是催眠曲,饶是许沨这种失眠的人,听着听着都趴下来睡觉。
只不过他刚眯上眼,口袋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又渐渐把他的神收回来。
[哥哥向您发起位置共享]
许沨:?
他把额头压在臂弯上,手机藏在桌洞里。
[您正在和哥哥共享位置信息]
许沨:“...........”原来是迷路了。
[许沨:哥,我去接你吧]
5分钟过去。
[哥哥向您发送了一张图片]
校园绿植,眼熟的地方,他大概知道这是哪里了。
许沨直起身,逃课的事顾让带他没少干,现在已经轻车熟路。
他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顾让,趁语文老师背身看投影仪时闪出后门。
得心应手。
刚迈出走廊没几步,语文老师熟悉的嗓音乍然在走廊响起:“许沨!你又逃我的课!我就不该相信你们班主任!”
许沨转身鞠一躬:对不起。
语文老师一时哑住——我他么是不是该夸他有礼貌呢?
-
许沨好歹在学校待了三年,各个地方都很熟悉,很快便找到了沈眠。
不止沈眠,还有其他学生的家长,都陆陆续续从校门口赶向教学楼,人潮汹涌。
沈眠较父母长辈年轻,气质矜贵身高出众,站在公告栏旁道,一眼就能注意到,非常惹眼。
但每经过沈眠面前的人都绕出一道弯弧,像躲他似的。
许沨逆人流来到沈眠跟前,知道是为什么了。
沈眠左手提了把弓箭,弓箭头部和尾部各绑了一个粉色蝴蝶结,右手提箭筒,箭筒中间部分也有粉色蝴蝶结,其他部分还粘贴了白兔子贴纸。
好奇特的.......装扮。
他哥是怎么想到穿着成熟稳重的大衣再配上幼稚的蝴蝶结的?这不像沈眠的风格,换作平时,让他带上浮夸的装饰品,他都得跟你生个气。
许沨还有个疑问——保安是怎么同意他带弓箭来学校的?
见许沨来了,沈眠像转交烫手山芋似的,囫囵塞许沨手里后,然后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服,道:“给你的成人礼礼物,我看别的家长都带了。”
“谢谢哥,我很喜欢。”许沨笑了笑,“如果是蓝色蝴蝶结就更好了。”
“你还真喜欢这个?”沈眨了两下眼,显然不是很相信,但没过几秒,又像是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自顾自点点头,小声道:“给他说对了。”
说对了,他好像却不高兴。
许沨了然:还真是陆旻州对象出的主意。
“没有装弓箭的包吗?”他问。
沈眠想了会儿,答应道:“没有。”
“好吧。”
下课铃声响起,教学楼的同学都下楼接家长,人群更加踊跃。
没有弓箭包也挺好,可以拿弓箭开路了。
“人太多,哥先牵着我,别被冲散。”许沨将弓箭尾端抬了抬,怕沈眠不同意,便多解释了几句,“我知道有条路人少,我带哥从那走,很近,要不了多少时间,一会儿就撒开。”
沈眠低着眼,眉目从上至下看,显得十分温顺,他听话地牵住许沨,声音不咸不淡,和这外表神情颇为不符,“嗯,知道了。”
许沨本在为计谋得逞而沾沾自喜,却不料沈眠牵上来的一秒,那股沾沾自喜烟消云散,只留下恍然和不知所措。
他僵直身体,手臂像失去所有力气,抬高的弓箭尾端原封不动掉到腿侧,另一只空闲的手却因为有所牵引而悬在半空。
他看着两人交合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沈眠好像会错意了。
他哥牵他的手,与他主动碰沈眠完全是不同的滋味。
很开心......有点儿过于开心了....而且好紧张……
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沈眠察觉出什么。
许沨屏住心神,抓紧沈眠的手,带他绕道朝别处走。
路上他本想走慢些,这样就能多牵一会儿手,但全身的血液就像是飞速消耗的燃料,他停停顿顿,总会在不自觉间加快脚步。
跟脚底抹油要飞似的,闷声走可快,连头都不敢回一次。
他怕瞧见沈眠以后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到了教学楼北面小道,许沨没有任何预兆地松开沈眠的手,沈眠没来得反应,还虚握着他滚烫的手心,姿势不再是牵,而像是在身后抓住了许沨。
沈眠一直在看地面,没有注意周围场景的变化,此时停下脚步,抬头一扫周围,许沨的后脑勺明现在两排枯木中央,他视线下移,瞥见许沨一片白日里泛红的耳朵。
抓住手心的手一瞬间抽回,许沨的思绪也被带回来,他转身,看见沈眠正低头望地面。
“哥,沿这条路走到尽头,就能到楼梯口。”
沈眠有片刻的呆滞,仿佛没有听见许沨说话似的。
半晌,他点头,没说半个字,径直越过许沨,昂首走在前面。
许沨习以为常,追在后头。
被沈眠握过的手微微发麻,充血的指腹泛红发热,在不断燃烧皮肤沾染的雪松味。
他轻轻握拳,指尖搭在腕骨上方,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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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礼开始前要开场家长会,家长坐在学生座位,学生在报告厅彩排节目。
节目无非两个,一场来自全体教师的祝福朗诵,一场来自学生代表的高然歌曲。
班级里所有家长落座,沈眠和顾母同坐一排。
顾母在某些宴会上见过沈眠,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至少发生在这位年轻董事长身上的事,她没少打听,也没少听自家丈夫提起。
她还记得自家儿子对沈眠的评价:牛逼的很呢。
但她参加这么多次家长会,还真没见过沈眠来过一次,今天倒是稀奇。
顾母闲不住话,是个自来熟,但与这位海城的商业大鳄说话,她还是懂得距离和分寸。“沈总是第一次来参加小沨的家长会?”
小沨.....?小沨。
沈眠怔了半秒。
除了刘叔和沈老爷子,他还从没听到别人喊过,他自己都没喊过。
没来由的,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忽然很不喜欢旁边这人。
“嗯,第一次来。”沈眠礼貌问:“您是顾让的母亲吗?”
“是啊。”
好像更不喜欢了。
沈眠微微一笑,放轻声音:“令郎和许........”他很久没喊过许沨或是小沨这两个名字了,一时没法适应,发音遛到舌尖,觉得拗口。
但话都到嘴边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小沨玩得很好。”
说出来之后胸前一片明朗,像在某方面占了上风。他还没高兴多久,顾母接下来的客套话彻底让他拜了下风。
“是啊,俩小孩玩得好,顾让经常带小沨来家里吃饭,他还夸我做饭好吃呢,比我家那混小子嘴巴甜。”
一交谈,顾母就没憋住跟人唠嗑的嘴,话越说越多,有意无意地专挑许沨的事讲,“小沨这孩子学习真好,次次考年级第二呢,不像我家那小子,每回考试都爬不出年级后一百,每次都让我为他学习发愁,你说他要是像小沨一样上进就好了。”
“你知道吗,小沨这种沉默寡言,看起来冷冰冰的小孩,居然喜欢吃糖.......”
.......
顾母全程都在夸许沨,作为家长的沈眠听着应该高兴骄傲才对,但他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里酸酸的,脑子还倒退回顾母说的第一句——小沨经常夸她做饭好吃。
他给小沨做了那么多次的面,小沨都没夸过他做面好吃。
难不成他做面不好吃?
可小沨.....咳咳,许沨前段时间还说爱吃。
爱吃等于喜欢吃,喜欢吃就等于好吃。
所以他做饭好吃。
这么一想,沈眠心里还是不舒坦,但他说不出原因。
“诶呀,小沨!”
小沨小沨小沨,我知道你们很熟了!好了吧,你满意了!
他明知道顾母不是故意这样说的,却还是不高兴,他可能心思坏吧,总用恶意评判别人。
手臂被人很轻地拍两下,沈眠忍住这点不悦,装作温和地朝顾母看去,只见顾母笑着低头,正看着地面,也不同他讲话。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到眼前,沈眠下意识看去,只见许沨蹲在地上,仰脸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