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钝宁在即将中考的时候被家里人送到了美国读书,当时班主任还觉得可惜极了,多好的一个孩子,参加中考的话说不定还能为学校增添一个市状元,可是也没办法,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吧。
虽说陆钝宁从小就被菲佣保姆照顾,也有专门的口语老师进行训练,但终归还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到了国外与外国学生们交谈时依旧是磕磕巴巴十分不顺畅,关注的话题也不相同,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忽略了班上突然转来的这个中国人;再加上陆钝宁也算不上外向开朗,那时候的他还是瘦瘦矮矮的,留着齐肩的长发,一道阳光照下来像墙粉一般的惨白,所以大家也都在心中认为这个新来的留学生阴郁而不好相处的,也就不愿意去热脸贴冷屁股了,何况还是一个异乡来的冷屁股。
那时候的陆钝宁每天在学校里的生活便是学习,分明是坐在教室的最里角,但每次都能得到straight-As;而每天回到寄宿家庭后,也总是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情,虽说房东夫妇都是典型的红胡子白人,十分热心健谈,但是陆钝宁却仅仅礼貌性地应付着,回到自己的书房中,照着琴谱弹着钢琴,将自己沉浸入音乐的世界中,常常是弹到了晚饭时刻,房东老太太敲了好几次门才停下,下楼将晚饭匆匆一吃,就又上楼继续弹琴了。
再后来,或许是长久的练习使他飞速进步从而有了新的灵感,又或许是日复一日的重复使他厌倦。陆钝宁不再满足于只是弹琴,不再满足于不断地重复与体会乐谱上的曲调与情绪,渐渐地开始自己作曲,又渐渐地开始自己填词,将自己想要编织的梦境、想要诉说的故事、想要倾泻的情绪都写入了歌中,就这样,到陆钝宁准备SAT考试的时候,已经自行录制了三十多首歌了。
在他到了纽约大学离开了南加州这篇舒适惬意的土地的那个夏天,房东老太太的儿子整理着陆钝宁曾住过的房间,在书柜与床的缝隙中发现了一张陆钝宁自己录制的光碟,封套里面还夹了一张手写的纸条——“Lost”,出于好奇,他将光盘放入了电脑中,点开后才发现里面的文件是一首歌,背景乐是很宁静的钢琴曲,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唱着自己听不懂的来自东方的语调。一曲终罢,他缓缓地回过神来,才发现眼角的余泪已经快干了。于是他将曲子发布到了YouTube上,不一会,点击与浏览量就像是点了快进一般,一刻不停地攀升。
陆钝宁火了,从YouTube到线下,从美国到英国再到日本韩国,最终再被中国的各大媒体争先报道。
陆钝宁在弹着今晚晚会的最后一首曲子,这是他一战成名的那首曲子——Lost,是导演要求的今晚整场晚会的压轴节目。陆钝宁的双手似精灵般在琴键上跃动,宁静空灵而又澄澈,听众们正闭着眼沉浸其中,如若是极其细心并且对这首曲子熟悉的人,一定能够发现,跳跃着的精灵突然僵硬了一刻,不过还好陆钝宁反应够快,所以没出乱子也没被发觉。
台下有一个男人极其耀眼,冷峻的五官,削瘦而立体,眼眶深邃而敏锐像是蛰伏于草丛中的雄狮,时刻准备着扑向猎物;带着银边的半框眼镜,镜框上还刻着一朵带着刺的盛开的玫瑰;修长的手指交叠着放在腿上,指甲修得莹润,食指跟着乐曲轻轻地打着节奏。再仔细一点就能发觉,他就是陆钝宁昨日见到的那道身影,是那个曾经说自己叫简莫辛的男孩十多年后的模样。
简莫辛与陆钝宁对视了一眼,陆钝宁迅速地将视线挪开,但他知道陆钝宁是见到自己了,并且也认出自己了,不然纯熟如他,这首成名作怎么会出错呢?
“哥,您开始是不是有点紧张?”
蒋璟跟在后台看见了下场的陆钝宁,立马拿着泡好了的柠檬水送了过去。
陆钝宁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水,也并未又任何想要喝的举动,皱着眉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蒋璟看了看陆钝宁,叹了口气,绕到了他的身后将他推到一旁休息的沙发上,
”哥,您这场演出的效果很好,小乔妹妹开始发微信跟我说,坐她身边的观众全都闭着眼享受着,真的,哥,您现在就好好休息吧,别想啦。“
“嗯,好,你今天也累一天了,一会联系下王叔,让他把我送回酒店,你就可以去上海四处逛逛了。”
陆钝宁拍了拍蒋璟,露出了微笑,示意蒋璟自己没什么。
“那好哦,那我就先去大小弄堂把好吃的好玩的都体验一番,当好一个狗腿子,之后带您去体验一下。”
说着,蒋璟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引得休息室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行了行了,别贫了,赶紧去安排吧。”
“得嘞,这位爷儿,小的立马就去。”
蒋璟一走,陆钝宁便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闭上了双眼,想着演奏时发生的意外。那个男人应该没有发现我在看他吧?陆钝宁想着,不过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我又从为欠过他什么,我现在也不再怕他什么了。
房间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似乎都出去了,这时陆钝宁突然闻到空气里檀香的气味,一双略微冰凉的手随即覆上了陆钝宁的额头替他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随即又轻轻地揉着他的太阳穴,手法十分地熟练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似的。陆钝宁心想着,这可真舒服,可又反应过来这人不是蒋璟,那他是谁呢?脑海中闪现过了简莫辛的形象,瞬间倦意全无,立即睁开了双眼,只见简莫辛正俯着身子为自己按摩。
陆钝宁立即将他的手拍开,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西服,对着面前这个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人说道,
“你来干嘛?”
话一出口,陆钝宁却又觉得有些不太合适,自己只是个特邀嘉宾罢了,对方的来去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又说,
“有什么事情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的司机应该到了。”
陆钝宁也没有理会简莫辛是否回答,径直地向房门走去,面前的男人突然动了,一把将他拉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好吗?”
简莫辛的声音最初还很清晰,后来就变成了不断重复着的呢喃,像是被勾走了魂魄后失了智的孩童,执着着自己在意的事物始终不愿放手。
陆钝宁一点一点地将简莫辛推开,然后理了理西服,
“知道了,原谅了,我走了,再见。”
随即,陆钝宁走出了房间,将房门关上,仅留下简莫辛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听着越来越模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