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踩着轻快的步子,意气风发地走向湛静斋正殿。
路上有太监经过,看直了眼睛,一个接一个撞在一起,逗得银珠咯咯直笑。
她扶了扶步摇,走到小慧面前,说:“银珠求见嘉主子,你进去通报一下。”
小慧愣愣地看着她,没动。
银珠皱眉:“快去啊,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慧傻乎乎一笑:“银珠姑姑,你今天真好看。”
“我知道,还用你说?”银珠扬起下巴,一挥手,“快去!别耽误我时间。”
“哦。”小慧闷闷地掀起帘子,心里嘀咕,怎么小敏夸银珠姑姑漂亮,银珠姑姑就那么开心?她夸,银珠姑姑却还是凶巴巴的呢?问题出在哪儿?
她没能想太多,进去通报获得允准,便又出来通知银珠了。
银珠走进去,向嘉嫔认认真真行了个蹲礼:“奴才给主子请安。”
她不等嘉嫔说话,便抬起脸来:“主子赏下的东西奴才都用了,都是顶顶好用的东西,奴才特来谢恩。”
嘉嫔盯着她的脸,露出惊异的眼神:“你这是……”
美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
如果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足够美,那么不管它是什么风格,都可以震撼人心,甚至可以贯穿时间,获得几百年之前古人的认可。
嘉嫔迅速接受了银珠不同寻常的装扮风格,被她那鲜艳夺目的漂亮深深震动了,震惊得甚至失语。
丽娜反而沉稳镇定些:“银珠,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看了?”
银珠喜滋滋道:“是小敏,她擅长妆面,于梳头穿衣上也有心得,被她一通打扮,奴才觉得自己像换了个人似的,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丽娜:“小敏?她还会妆面?怎么没听她说起过?”
这个时候,丽妍也回过神来了。
她嘴角绷成一道倒弯的弧度:“小敏呢?让她进来回话。”
魏敏刚收拾完东西,听闻嘉嫔召见,忙不迭过去请安回话。
她蹲在地上,低着头说:“启禀主子,奴才从小就喜欢打扮,用不同的脂粉在脸上画不同的妆面,尝试不同的风格,渐渐便有了一些自己的小心得。奴才只把它当成了一个爱好,一桩消磨光阴的乐事,从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来进了宫,更是兢兢业业当差,努力精进女红等正经技艺。这等微末伎俩,并不敢拿出来在主子和诸位姑姑面前丢人显现。”
她换了口气,继续说:“主子今天赏下了许多好脂粉,奴才也想为天然图画尽一份力,才向银珠姑姑自告奋勇。银珠姑姑也相信奴才,就让奴才试了,没想到,效果似乎挺不错的,就想请主子帮忙掌掌眼,点评几句。”
银珠高兴道:“对,就是这样!”
嘉嫔让她起来,道:“你太谦虚了,这效果何止不错,简直是妙笔丹青、出神入化。”
魏敏依旧低着头,表达谦卑:“主子谬赞,奴才愧不敢当。”
丽娜仔细瞧了瞧银珠的妆面,问道:“我看你敷粉敷得很薄,面颊处的胭脂用了好些颜色混合,眼睛周围似乎有勾勒,连眉毛、唇脂的样子都变了。”
魏敏认真道:“是的,奴才认为,敷粉过白会掩盖美人本身的好颜色,面颊处晕染开的胭脂只用一种红色太单调了,漂亮的眼睛要用眉黛勾勒强调,柳叶眉、樱桃口固然美丽惹人怜,放在银珠姑姑的脸上却不合适,她更适合活泼些、明艳些的涂抹。”
丽娜道:“你的意思是,人长相不同,妆容就该不同?”
魏敏道:“奴才拙见,请主子和几位姑姑见谅。”
嘉嫔和丽娜对视一眼,丽娜道:“我对你的妆面技艺很感兴趣,你给我也画一画吧。”
“是。”魏敏一口答应,又迟疑起来,“可是,我没有脂粉……”
嘉嫔道:“无妨,就用本宫的吧,本宫也很感兴趣呢。”
于是魏敏在屋里找了个自然光最好的地方,让太监将嘉嫔的梳妆台搬过去,又检查了嘉嫔所有的化妆品,要了一把型号大小不同的毛笔当化妆刷,给丽娜化起妆来。
丽娜的容貌,有两个最大的缺点,一是脸大,与集中型的五官组合在一起,造成不协调;二是五官本身平平,没有特别好看,惊艳的地方。
魏敏化妆的重点一是修饰她的五官,让她的五官尽量精致些,并进行一定的放大,尤其是眉毛,要长眉入鬓;二是修饰她的脸型,增加她的面部折叠度,让她的脸部轮廓与五官更加协调。
她向嘉嫔屈膝请求:“主子,丽娜姑姑还需要一套合适的衣裳。”
嘉嫔看得正入神,问言便吩咐左右:“打开本宫的衣柜,让她尽管挑!”
虽然嘉嫔说得很大方,但魏敏不敢放肆,只选了一件看起来不是很昂贵,但颜色风格比较符合的外衣,让丽娜换上。
然后,她拆开丽娜的发髻,用梳子梳顺,沾上少许桂花油,使长发柔顺亮滑,再偏分,将偏分多出来的那一大把头发捋到丽娜的肩膀前面。
用手指轻轻搓揉偏分处的发根,尽量制造出蓬松的效果,再沾上少许刨花水,给头发定型。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魏敏放下梳子,扶起丽娜走到嘉嫔面前,让开位置。
“主子您瞧,可还能入眼?”
嘉嫔看见她如瀑布般垂落的长发,先是眉头一皱:“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然后眉头又慢慢舒展开了。
她仔细打量丽娜,越瞧越觉得顺眼:“丽娜,你现在看着好温柔,身上仿佛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魏敏笑道:“是,丽娜姑姑天生气质温柔亲和,奴才觉得这是丽娜姑姑的优点,应该好好地抓住放大。月白色的衣衫,披肩的长发,还有温柔大方的妆面,都是为了放大这个优点。”
嘉嫔不住地点头:“好,好,你做得很好。”
她心里热腾腾的,忍不住问:“如果让你为本宫画一套妆面,你会怎么设计?”
魏敏却没有献殷勤,反而立刻跪下叩头:“主子恕罪,主子现如今怀有身孕,这些脂粉对皇嗣未必没有影响,奴才不敢在主子身上施为。”
嘉嫔恍然。
是哦,她怀孕了,太医老早就提醒过她,要尽量少涂脂抹粉。
嘉嫔顿时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魏敏退下,退到金珠后面站着,又变成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宫婢。
丽妍传膳,一道道菜端进来,她如往常那般给金珠打下手,低眉顺眼,脸上无一丝异色,仿佛即将在主子面前一展所长得到重用却又眼睁睁失去机会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除去在嘉嫔身边当差和值夜,其余时间她都花在了银珠身上,替她跑前跑后,为她在皇上面前亮相策划出了好几套方案,让银珠挑选一个最好的,呈递到嘉嫔面前让她审核。
一天下午,丽妍突然找到她,跟她单独说话。
她板起一张冷冰冰的脸,眉头深皱,嘴角向下撇得厉害:“小敏,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魏敏一双眼睛露出茫然之色,微微下蹲:“我不明白,请姑姑示下。”
丽妍质问:“这个时间,你为什么不在湛静斋里伺候?”
魏敏:“姑姑,今日不该我当差啊,这也没到用晚膳的时间,也不需要我过去伺候。”
丽妍:“没到你当差的时间,你就在下人房里躲清闲吗?”
魏敏:“……”
不是,讲点儿道理好不?
谁躲清闲了,她不是在伺候银珠吗?那人挑剔又事多,嘴巴还不饶人,把她支使得团团转,她有机会躲清闲吗?
想到这里,魏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她故作委屈道:“姑姑冤枉我了,我没有躲清闲,也不是不想去主子屋里伺候,是银珠姑姑还有吩咐,她想吃葡萄,让我洗个小碗,剥了葡萄盛在碗里给她送去。”
丽妍:“……她哪来的葡萄?”
魏敏:“小厨房送的。原本是内务府送来,说是秋天的第一批结果,送来给嘉主子尝尝,但嘉主子一直没胃口。这葡萄放着放着就快坏了,小厨房的意思是,与其扔掉,不如每人分一些尝尝鲜,咱们宫女的份例刚送到下人房。”
丽妍嘴角下撇得更加厉害了。
她厉声道:“银珠是你的管教姑姑不假,可嘉主子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你要搞清楚轻重!一天天的,替银珠跑上跑下,忙前忙后,不知道还以为银珠才是你的主子呢!”
魏敏大惊失色,连连否认:“姑姑明鉴,我绝无此意!嘉主子才是我的主子,我对嘉主子的忠心天地可鉴!但是银珠的吩咐我也不敢不做啊,她不仅是我的管教姑姑,而且,而且……”
丽妍眼睛微眯,露出锐利的目光:“而且什么?你照实说来,不得隐瞒!”
魏敏支吾片刻,忽地掉下泪来:“姑姑,我刚入宫,不知道宫女私自接触别的妃嫔是大忌。二月份的时候,嘉主子来圆明园,我第一次留守永和宫。有一天裕常在出去,路过前院时不小心崴脚,差点儿摔倒,我刚好在旁边,就伸手扶了一把。裕常在非要感谢我,给了我一个金镯子。那金镯子沉甸甸的,上面还镶了宝石,瞧着特别贵重。我不敢要,可是裕常在非要给我,她是主子,我不敢跟她犟,只能收下。后来不知怎么的,银珠姑姑知道了这件事,说我犯了大忌,要把我退回给内务府,我吓坏了,从此便不敢不听她的话。姑姑明鉴,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得已啊!”
“金镯子?”丽妍回忆片刻,“那金镯子是不是有一根指头粗?上面镶嵌了三颗红玛瑙,錾刻着缠枝花纹?”
魏敏使劲点头:“是!就是那个!”
丽妍冷笑一声:“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