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国际航班起飞还有十五个小时。
这有限的时间里,宋曈的主线任务是寻找蔡鹏的家人。她致电军区,坦白自己的身份和意图,军区的接线员在确认信息后表示理解,将地址告知她。
1217开车载着她在宽阔的大路上行驶,两侧的树木抽出嫩芽,黄的绿的好不新鲜。
听所里的研究人员说,这里是余城唯一还没来得及开发的土地,原生态被当地的政府保护得很好。一望无尽的绿色浪潮在水田里翻涌着,将风的身影勾勒得淋漓尽致。
东海的任务紧急暂停,宋曈等人回到余城修整,后续华如雪会再次重返东海,接手深海基地的研究项目。关于东海的一切记忆都在宋曈脑内变得不真实,她身体回了余城,心上却仿佛压了一整座烟火缭绕的避难所。
死亡,死亡,还是死亡。
她翻阅所有的报道,只有一篇是关于东海避难所的大火。媒体将它定性为自然山火。
没有潜伏于厄尔庇斯湖的异种,没有惨无人道的孩童实验,一场“自然山火”带走了避难所的一切。而避难所之外的人们依旧享受着当下的安宁,信仰着指挥中心大肆宣扬的口号——
未来是和平与繁荣的时代。
和平。繁荣。宋曈细细咂摸着,竟生出几分荒谬之感。
1217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
宋曈没有正面回答他:“还有多久到?”
“导航显示就在下一个拐弯处的村庄。”
黑色轿车在乡野间平稳行驶,这里的基建和城区相比差不了多少,只是明显多了自然的气息。经过转角时,宋曈的视野紧随着道路缩小。1217在村子的公共停车场停好车,指了指三百米外的那栋黄顶小楼。
宽阔的马路在这片区域分流,每一条分支的末端都点缀着独立的几栋楼房。
宋曈沿着桦树小道一直走,阳光在头顶金灿灿的,折射出斑斓的线条。银质的迷你相册被她放在外套口袋,沉甸甸的,带着故人思念的重量。
“喂喂喂,你这是搞偷袭!”小孩稚嫩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
“我这可不是偷袭,是你把后背对着我的!”小女孩不满地抗议。
“对啊对啊,明明就是阿饼你放松警惕,怎么还怪诗诗扔中你的背……”
“就是就是……”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帮衬名为“诗诗”的小女孩。
阿饼气不过,干脆拿着袋子里剩下的泥巴团子开始无差别攻击。顿时,院子里哀嚎四起,尖叫声、惊呼声、痛骂声不绝于耳。
“小姐!”
一声提醒来不及让宋曈改变站位,很不幸,这位站在齐腰栅栏外的旁观者也中招了。泥巴团在她浅色的外套上“啪”地一声留下痕迹,褐色的污渍成了泥巴团的勋章。
院子里的孩子明显注意到栅栏外的二人,都无一例外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往这边投来目光。
叮铃。
屋子的大门打开,一位盘着发的妇人出现在门边,她先是看了看院子里浑身泥点的捣蛋鬼,又向宋曈站着的位置望去,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急忙上前邀请宋曈:“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孩子们淘气,要不你进来我替你擦擦?”
宋曈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眸,轻声答应:“好的,麻烦您。”
屋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墙壁上除了一张全家福别无他物。沙发正对着全家福,宋曈一坐下,那里面的所有人都仿佛冲她露出喜悦的微笑。
蔡鹏在照片的右侧,站在蔡母的旁边,手里抱了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宋曈认出,门口扎着低马尾的孩子就是蔡鹏口中的蔡诗诗。
“诗诗这孩子,性子闹腾,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话也听不进……哦,哦,对,瞧我这记性!她呀,听她哥哥的话!”
“这泥巴印子擦擦就干净,你把外套脱了,我去厨房给你拿块毛巾。”妇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风霜在她的眼角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但掩盖不住那双眼睛的灵动。
“那个……”宋曈犹豫三秒,还是叫住了妇人,“不必麻烦您了,我今天来是想交给您一件东西。”
妇人像是早有预料,只是希望噩耗降临的时刻能够再慢些,因此,她缓慢地,迟钝地转过身面对宋曈。
宋曈手心翻上,一枚崭新的、泛着银色光泽的迷你圆弧片出现在妇人的视线里。
葵花纹的银质相册,是她可爱的女儿的所属物,送别哥哥时,女孩将它偷偷塞进了他裤兜。
“啊……”妇人的表情有些僵硬,神色里是肉眼可见的恍惚,她张了张口,好像想询问什么,但却在缓过神后扯出一抹苦笑。
“我替你去拿块干净的毛巾,我替你去拿……就在厨房,就在厨房,请稍等一下……”她口中断断续续重复着这几句话,走进厨房后却合上了绿色推门。
宋曈将迷你相册和链条理了理,规整地放在胡桃木的茶几上。而后她抬头,对上1217的视线:“走吧。”
傍晚的风里有青涩的草木香,宋曈这边的车窗开了一道缝隙,那些新奇的味道就从那道缝里挤进车内,含羞带怯地扬起她前额的几丝碎发。
宋曈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1217一向沉默如金,自然不会开口询问她的心事。
夕阳丝绸般的光线在她眼前抖开,一路向远处的稻田铺展。
“1217?”
“怎么了,小姐?”
宋曈的思绪乱糟糟,她想说,如果世界上一切有危险的工作由机械担任就好了,可她又觉得在这样沉重的氛围里说出这句太过轻飘飘,于是她换了个话题:“你的家人也在余城吗?”
“……是的。”
宋曈惊讶地转头看他:“真的在余城?我好像从没有听你说起过……他们在余城的哪个区?”
“这属于我的个人隐私,请恕我难以相告。”1217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山脸。
“那你为什么选择当保镖?”宋曈好奇地问,还多添了个范围,“为什么当我的保镖?”
金色的光线铺在挡风玻璃上,柔和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他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宋曈的问题。
夕阳拉长了他沉默的时间,在宋曈终于放弃这个问题,将视线转到车窗外时,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我的使命,是保护宋曈小姐。”
宋曈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向他的侧脸。
这是什么奇怪的发言,说得好像他和她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或者在那之前给了他富可敌国的报酬——可宋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做过这些事情。
所以宋曈理所当然地将这句话当作下级应付上级的漂亮话,俗称拍马屁。
她笑笑,面颊上饱满的苹果肌跟着向上扬,中间的一点细痣在夕阳里格外显眼。
“那真是多谢你了。”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林昀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即将远赴他乡的少女,不禁又多了几分哀愁,“听说费里德那地方古板得很,你一去就是半年,都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行了,行了,”华如雪一把扯住他的领子,迫使这个泪眼汪汪的少年停下脚步,“费里德大学怎么说都是我的母校,你这话说得太过火,小心遭人惦记上。”
“我和那地方相距半个地球,谁来管我?”林昀愤愤不平,他早就听闻费里德风俗与C国全然不同,自然担心宋曈出门受欺负。
他泪眼婆娑地叮嘱:“小曈宝,到了那边,记得不要乱跑,费里德有宵禁,巡逻兵可以把你当成不法分子就地枪毙的!”
“这倒是真话,”华如雪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脸色凝重地看着宋曈,“去了费里德,记得不要和那些老教授们较真,他们大多固执己见,不会认真听你的话。”
宋曈心下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乖巧地答应着。
“费里德公立大学的学生,你也要少接触,那帮人对学术的追求简直是丧心病狂,你能避就尽量避开。”华如雪说完,就和她挥了挥手,算作正式告别。
“一路顺风。”女人难得语气温柔。
“好。”宋曈应道。
林昀哽咽道:“要照顾好自己,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拿,这下可真只有你自己了……”
宋曈被他的模样逗笑:“这不还有1217和鱼呢。”
宋曈不说还好,一说更是让林昀气不打一处来,这条破鱼究竟为什么也跟着去?!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安检口,其中一个苦笑着安慰少年,另一个却躲在她身后,对着少年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更气了。林昀恨恨地擦了一把眼泪。
“那我们就走啦。”宋曈笑着挥挥手,她没有家人的概念,对高高坐在老板位置上的宋益清毫无留念,反而对眼前的两个伙伴多了几分不舍。
深夜航班,客流量自然比平时缩水不少。
1217在最前面和工作人员确认信息,两个女孩跟在后面,像是孪生的双胞胎。
突然,空荡荡的安检口传来一声含泪的叫唤——
“小曈宝——到了那边,能争取个好名次就争取,争取不上就多吃饭!记住了——这回是公费出行——”
一瞬间,整个安检口十来个脑袋都往这儿看来。
华如雪两眼一黑:什么丢人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