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静言后知后觉,突然想起颁奖礼那天,应赫说他的美国同学是平台代表。
难道就是丛双?
滕静言的心砰砰直跳,除了杨嘉远,她还不认识应赫的朋友,更别说那段他在美国那几年,对她来说,是一片真空地带。
她放下水,认真看向丛双:“丛总不妨直说,你认识应赫对吗?”
丛双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应赫的头像还是小鲨鱼,很好认。
他笑着喝气泡水,无奈骂了一声:“艹,防我。”
滕静言抿了抿唇,眼睛带着清凌的光:“麻烦丛总解释一下刚才的话。”
“我和应赫高中参加奥赛就认识了。”丛双划拉手机,找到了一张照片,他和应赫穿着奥赛训练营的白色T恤衫,站在清华园门口。
丛双身上的戾气散了不少,很认真地对滕静言说:“你不知道奥赛训练有多苦,这个吃天赋,更吃毅力,我最后放弃了,但他一直是我们这波里最厉害的一个……要不是你,他一定还在学数学。”
“丛总,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放弃去北大?”
“具体我也不清楚,阿姨说是因为一个女生。就上次他回西颂,我才知道那个女的是你。”
滕静言瞬间明白了丛双的敌意,从他的角度来看,确实为应赫不平。明明耀眼的前程,因为她没了,这还不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为她的烂事奔波。
其实连滕静言自己不明白,她的生活是烂泥死水,应赫为什么一二再再而三地踏进来,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能让应赫这样优秀的人念念不忘。
滕静言想起高二暑假,同学们都去补习班补课了,她没钱补课,只能在市图书馆学习。
那时候市图书馆还没有翻新,两层的小白楼,木制窗框。室内,风扇咯吱咯吱响,书架上的书都有些年纪了,泛着茶渍般的黄色,管理员见到熟人会放声聊天,即便如此,也比回家学习强得多。
应赫给她打电话,“滕静言,下来。”
她站在窗前,从爬满了爬山虎的窗框里探出投,看到楼下刚刚集训回来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远处就是河堤,河流自西向东穿过城市,水面波光粼粼,像一幅油画。
楼梯口,应赫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递给她一个,“你怎么那么慢。”
两个人沿着河堤走,应赫说:“滕静言,我这次得了全国金牌,能进国家集训队了。”
她对奥赛并不了解,在应赫这样耀眼的学霸面前,她甚至连祝贺的漂亮话也说不出来。
夏天河水湍急,两岸葱绿,暑热带着潮气笼下来。
应赫穿着白衬衫,用身影帮滕静言挡住太阳,是热浪里唯一的绿茵。
少年长手长脚,弯腰捡起石头打了一个水漂,石头擦水面飞行,不断在水面上向前弹跳,跳了三四下后落了下去。
“哦。”滕静言低着头,也找到一块石头,学着他的样子扔了出去,但是石头立马沉下去。
“笨死了,要找这种扁形的。”他递来一个扁石头,“再试试。”
打水漂异常好玩,扔出去的石片轻快地飞过水面,溅起涟漪,打破了多日以来的沉闷,仿佛心情都跟着石块一起跳跃。
“滕静言。”
她回过头,少年逆着光,笑吟吟的,却又带着些许紧张,粼粼波光为他加冕,整个人带着一层柔软的水汽。
“送你了,”他摊开手掌,一块金灿灿的奖牌熠熠生辉。
她的世界里没有过这样的颜色,就像石头一样什么都灰暗衰败。那块奖牌,那么耀眼,就像少年一样,值得全世界的赞叹。
应赫将胳膊往前送了点,怕她不接声音带着急切:“拿着啊,磨磨蹭蹭的,我家奖牌都放不下了,帮我分担下。”
她将手伸了过去。
太阳突然钻出云层,少年身后的河水宛若银河,河边的芦苇恣意生长,天高地阔。
……
包间的门从外被推开,热气冲撞进来,滕静言蓦然抬眼。
二十六岁的应赫眉眼更加分明冷峻,穿着衬衫牛仔裤的身形修长,一半的侧脸拢在阴影里,明明是夏天,却莫名地冷。
“啧,英雄救美来了?”丛双站起来,迎了上去,张开双臂。
“滚蛋。”应赫没好气,带点嫌弃地说,“嘴巴这么碎,要不要帮你缝在一起。”
“我约你多少次被你鸽,就给你发张照片,你就送上门了?哦,原来只对我渣。”
打麻将的孙欣回头:“哟,这帅哥是谁?哪个公司的,我怎么没见过。”
季可桐应该和孙欣私下关系不错,没有人前的疏离感,搓着麻将自然接道:“静言的朋友。”
看着应赫走近,滕静言有点慌,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看应赫的眼睛。
大概是愧疚,还有难以名状的难受。
似乎看到,应赫穿着校服,从无数的金牌的康庄大道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杂草不生的黑暗,再出来后便成了眼前矜冷的模样。
应赫的人生轨迹如果真的因为她发生了改变,即便他已经释怀,但他身边的朋友、亲人都如此介怀,他们还能被祝福吗?
想到这,滕静言突然就泄气了。
她一直在暗夜里行走,从来不奢望祝福。
但是应赫不是的,应赫那么耀眼,理应获得最好的一切,应该是被所有人祝福着,顺遂地过完一生。
应赫在她身前站定。
他把手递过来,就像是九年前把金牌递过来的时候一样,声音低沉:“过来。”
她抬起头,耳边还有麻将声。
丛双饶有兴致地靠在大桌旁,双手抱胸看着他们。
“哎不是,我说,你是被下降头了吗?在美国多少妹子追你,你瞧都不瞧一眼。”丛双没好气地说着,表情比刚才生动了不少。
滕静言有些不自在。
应赫又走近一点,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他的手很大,触碰到她胳膊的瞬间,浑身的热量都雀跃游过去,发热发烫,似乎想要争先恐后涌进他的身体。
滕静言跟他一起从包间出来,她退了一小步,把头发别到耳后说:“我还走不成,角色的事情还没定。”
“成吧,我在楼下等你。丛双嘴上不把门,人不坏,你看不惯他离他远点就行。”
“好的。”
她回到包间,走到了丛双旁边,很认真地说:“丛总,一码归一码,电影的事情,我希望您能客观评估,我不能说自己百分之百合适,但是一定百分之百配合。”
丛双唇角一弯,“尺度他知道吗?”
滕静言点了点头,就听丛双又低声骂了一声:“艹。”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难以置信问,“《流放雪岭》你俩一起的看的?”
“嗯。”滕静言诚实地点点头,紧接着谨慎补充道:“他看了一点就睡着了。”
“……”
滕静言继续说:“但是后面我们又聊到了,他支持的。”
丛双认命道:“既然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要对他好一点,他在美国没谈过对象,纯情着呢。”
“……”过了几秒,滕静言张开嘴说:“我会对他负责的。”
*
A市的初夏,大雨说来就来,等到散场,窗外大雨瓢泼,还夹杂着闪电。秦一和牟辛远都有司机,大家从包间出来,直接到B2地库,只有滕静言在一楼出电梯往大堂走。
她喝酒了,还喝了不少,这次不是鸡尾酒,是茅台,走起路来晕晕乎乎的。
远远看见沙发上的应赫,她捂脸。
为什么这两天总是这个鬼样子,他那么自律的一个人,会不会以为她是毫无节制的酒鬼?
走近才发现想多了。
应赫安静地靠在等待区的沙发上,睡着了,就像那晚在她家一样。他的睫毛像刷子一样,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唇色红润,看起来睡得很香。
滕静言心疼,猫一样靠过去,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她闻到只属于他的气息,消毒水味夹杂着木质香,就觉得安心。
可是很快,巨大的愧疚又笼罩上来,借着酒精的作用,在她心口横冲直撞。
像落地窗外的大雨,毫无收敛地砸向地面。
酒店大堂吊顶很高,雨声在夜里来来回回,滕静言心烦意乱。
他自己会觉得可惜吗?
会的吧,毕竟连陆晴这样的路人,在六院看到他时,都说他从光芒万丈变得平平无奇。
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他不用言语,只需要一双巧手。手术室的灯光亮起,他只与自己赛跑。
在西中时应赫说过,重来一次他会坚定地选择北京。可是他到底为什么会放弃呢,她只是让他远离,从来没有评论过他的选择啊。
她很想问,却又不敢,害怕答案是她接受不了的。也害怕,唤醒他的痛苦回忆,他会选择远离。
丛双经过大堂看到他们,打了个响舌,“怎么在这睡啊,去开个房间,挂我名儿。”
滕静言举起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再让他睡会儿。”
等到丛双的身影彻底消失,滕静言才重新瘫在他身边。
一晚上精神高度集中,即便话说得不多,但五感全部调动着,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此刻回到应赫身旁,似乎已经花光了全部力气。再加上喝了白酒,紧绷的弦松掉,浑身虚浮,像在大海里漂着。
再次看向应赫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还泛着水光。
“滕静言,你又喝酒了。”应赫眉头舒展,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酒精肆无忌惮游走,滕静言怕在公众场合做出什么覆水难收的事,把手收到背后,坐直身体,含糊道:“以后会少喝,不要不喜欢我。”
“今天是良心发现,还是状态不佳?”应赫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然后靠近她,呵出的热气涌进她的耳朵,一阵酥麻,“我以为,你又要占我便宜。”
滕静言开口,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唔,你今天穿得比较整齐,我还把持得住……”她的脸上一片绯红,不再是温吞吞的样子,反而充满了生气,带着青涩的媚。
应赫看得失神,手刚刚抬起,滕静言笔直地倒在了他身上。
幸好他一只手及时扶住,滕静言才没脸朝下撞进沙发里。
但滕静言不但没有道谢,反而在他的肚子上乱摸一气。似乎是隔着衬衫影响到了手感,她皱起眉头,粗暴地解开了衬衫的一颗扣子,直接把手伸进去,这才安心地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应赫:“不是说把持得住?”
滕静言脑袋不安分地在他颈窝蹭,慢腾腾说:“应赤赤,我刚刚……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