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静言和邱霭对视一眼。

“……姚周刚接了一个S+项目，背后有资方，我们不敢轻易得罪……”

是红毯现场的工作人员。

红毯不成文的规定，谁红谁晚出场，视为压轴。很多大牌艺人在确定出席时就签好了出场位次，就是怕临时有变，有人因位次闹幺蛾子。

而季可桐和姚周这个咖位，还没到签协议的地步，所以姚周一看季可桐在前面就不乐意了，又开始作妖。

那人说完，就急匆匆出去了。

滕静言和邱霭从展架后面走出来。

滕静言搞不明白，姚周怎么就盯着季可桐。《道心无二》抢番位的是他，现在红毯抢后位的也是他。

邱霭：“姚周哥不地道啊，跟女孩子抢什么，抢赢了又怎么样，风度都没了。”

滕静言：“要是圈里男星都像你这么守男德就好了。”

邱霭觉得自己被夸了，腼腆道：“看在我这么守男德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张号码牌。”

“……”

“我说真的。”

“其实吧，我这个男朋友，是打算谈到结婚的。”

“……”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一直以来，若是有人表白，她便果断拒绝。她不相信感情，更不相信婚姻。她心里已经把邱霭当朋友，并不想把话说得难听，也不想把关系搞得暧昧，只有一次次拿应赫做挡箭牌。

十几分钟后，到底是季可桐先上了场。

她站在镁光灯下，穿着绿色的短裙，似春日新叶，又似无底深潭。

其他同咖位女星会在镁光灯前稍作停留，摆几个pose，她却始终没有停下。

脚步不急不徐，神色不卑不亢，比谁都从容。

邱霭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要进场了。”

两个人下地库，重返等候区。

为了避嫌，邱霭晚上去了几分钟，滕静言跟着指引入场。

她被安排到了第七排，有点名气的网红都比她靠前。两边的人都不认识，看她走过来，几个女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不一会儿，邱霭进来，在第三排坐下。有女演员上前交谈，邱霭彬彬有礼。

开场前，季可桐和姚周依次进场，分别坐在了第二排两端。

周围的小演员无不艳羡，那些坐在前排的人，享受着这个圈子里90%的荣耀和掌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捕捉，被粉丝解读。而后排的小演员，则没入黑暗。

如同一片广袤的森林，黑暗下的皆为养分，为光鲜茂盛的植被输送源源不断的养分。

20：30，颁奖典礼正式开始，音乐震耳欲聋。舞台的灯光亮起，观众席没入黑暗。

滕静言早早给手机调了震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亮起。她把手机尽量压低，放在腿上。

应赫：【我在松樱路15号等你。】

滕静言百度松樱路15号，是文化艺术中心旁边的一条小巷，那一条巷子里有好几家咖啡馆和酒吧。15号就是一家咖啡馆，叫“纹路”。

滕静言：【我结束还早呢。】

应赫没再回复。

滕静言握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边偶尔有人交谈，滕静言悬浮在黑暗钟，恍若进入宇宙的航空员，地球的景观清晰却遥远，热闹是别人的，她却被越带越远。

正在走神，突然听到主持人拖长声音，带着颤栗的兴奋：“接下来，是最受瞩目的环节，我们马上揭晓，最佳女主角——”

抬头，大屏上亮着入围的女星，旁边的交谈声陡然加大。

“季可桐！”

大屏幕上闪现季可桐的照片和名字，她凭借在主旋律电影《使者》中扮演一名女外交官，获得了这个奖项。

《使者》是男人的群像戏，女性戏份很少，高光戏都在男演员身上。虽然是大制作，但拍摄要远赴非洲，条件艰苦，一线大花无人愿意出演，季可桐主动争取来的。

滕静言远远看去，季可桐在掌声里站起来，施施然朝着领奖台走去。

脊背笔直，星光熠熠。

她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奖。那绿裙衬着她肌肤胜雪，站在台前更是万众瞩目。她吸一口气，大屏幕上她的一双眼睛坦诚无双，不像平时那般清冷。

“这个奖于我而言，更像是一个见证，见证着女性在电影里不再是衬托男性的模糊符号。李晓茹有信仰、能坚持、不服输，希望每个女性朋友都能如此。谢谢大家。”

虽然季可桐看不到，滕静言在黑暗中拼命鼓掌。

地球那端抛来一根牵引线，让悬浮的宇航员瞬间落地，重返现场。

……

颁奖晚会结束，正好十点。

公司拿奖的只有季可桐。公司大群里通知，在新区四季酒店举办庆功宴，公司高层出席，今晚参加活动的艺人都要到。

应赫还在附近的咖啡店，滕静言脑子里思索着开溜的借口。

王凯文的电话先打进来，语气不善：“微博炸了，你看了没。”

滕静言只当是疲惫，猜测大概是季可桐上热搜了，王凯文又要灌鸡汤，于是应付道，“看了。”

王凯文：“你有什么感想？”

滕静言：“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王凯文咆哮：“哎呦呦，我的心脏。滕静言，你想气死我是不？我要是知道有今时今日，刀架我脖子上也不会签你！闯祸的咸鱼精！”

说完挂了电话。

滕静言莫名其妙，但王凯文虽然情绪化，却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她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于时打开了微博。

果不其然。

邱霭上了热搜，原因却是滕静言。

微博词条：「邱霭绿帽」

不知是谁，拍到了进场前，应赫拉着她奔跑的画面。

夜色朦胧，路灯昏暗。两个人身影晕出冷光，路灯为他们加冕。

应赫黑色皮衣敞开，宽肩窄腰，正迈着一双长腿凌空，回头露出好看的侧脸，目色深深。滕静言被他拉着，上身黑色外套宽大，更显身形纤细，裙摆流苏乱飞，修长双腿白得突兀。

吃瓜群众炸开了锅。

照片流出前，网友们本来安静如己，沉浸在各家的精修美图中，等着红毯开幕直播。

照片一出，石破天惊。即便滕静言只是糊咖一枚，但邱霭有名有姓，男小三又着实美貌。

氛围感太绝。

实在是抓拍的瞬间，一切都刚刚好，路灯、树影、看不见的风。

【@邱霭总裁，夫人和男小三私奔了！】

【接帅气男小三】

【路过，这是什么神仙氛围，直接代入我最爱的小说男女主，毫无违和感啊啊啊啊kswl！】

【原来邱霭沙雕不是人设……】

【静谧深秋有毒，原地解散！】

【这个女人每次上热搜都不是好事，上次背刺这次出轨，我看还能霍霍谁】

……

照片里，滕静言面部清晰，裙摆也与红毯一致，直接实锤了。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被王凯文骂一点也不冤。

不管粉丝还是路人，都是慕强的，一旦男艺人被传出戴绿帽，虽然无辜，但对事业多少有冲击。尤其是颜值赛道的男艺人，都是男神万人迷人设。

一顶绿帽，直接将人设撕得稀碎。

这事没法解释，若是说CP是假，那就是愚弄大众。若说CP是真，那只有承认滕静言确实出轨，邱霭是绿帽侠。

给邱霭打电话，忙线中。

给王凯文打，依然如此。

可能两个人正在通话，也有可能公司在商量公关议案。

人潮褪去，滕静言站在文化艺术中心侧门，茫然地举着手机，像大海中的一片叶。

她朝松樱路走。

文化艺术中心所在的新区，前几年才开发，并不是A市的繁华地段。建筑和街道宽敞而崭新，两旁的树木不过两三米高，一到夜晚，路上空荡，缺少点烟火气。

所以晚会结束后，不论是明星还是粉丝都没有逗留，返回市中心去了。刚才还人头攒动的文化艺术中心，像北风吹过后突然吹光了叶子，虽然还在发着光，却已毫无生机。

手机导航显示步行到纹路咖啡馆不到十分钟。

她走在路边的行人道，按提示拐进松樱路，世界突然变得更加寂静。风吹过枝头，树叶沙沙，全然不见了刚才的纸醉金迷。

影子被月光拉长，裸漏在外的小腿有些凉意。

一眼望去，松樱路里黑漆漆的，只有一边的小店亮着幽暗的光。

数着门牌，走到15号。

纹路咖啡馆。

应赫正蹲在咖啡厅门口的木制台子上抽烟，并没有看到她。

咖啡罐整齐码放在他的身后，两旁的树不算高，但树影足以将人遮蔽。

滕静言走近，站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

应赫手上的烟气袅袅，一丁点亮光勉强照亮他的眉眼。晦暗不明，却又清晰深刻，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她想起了那张照片，内心空了一拍。

此时此刻，咖啡店里放着不知名的异国小调，店门前的风铃被风吹得泠泠作响，店里投出暗黄色的光。整条街道似乎只有她们两人，像一帧电影的静止镜头。

她站了一会儿才开口：“喂。”

应赫抬眼，呼出一个烟圈。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小腿向上，在看清那一张精灵般的脸时，视线正好相对。

应赫被烟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右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肩膀因咳嗽剧烈抖动。滕静言想拍拍他，应赫伸出左臂制止。

滕静言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应赫，记忆里的他，似乎总是从容不迫。

她没来由地想起高二时，围观应赫下围棋。

对手是高三的“棋王”，一出手就来势汹汹。应赫却不慌不忙，每落一子都格外从容。棋盘纵横交错，棋子看似杂乱，他却轻拈白子，巧妙截断对手的攻势。

七八步之后，“棋王”才发现落入应赫早已布好的陷阱，无论如何走，都难逃白子堵截，额头上汗珠渐密。而应赫却靠在后面的课桌上，双手抱胸，仿佛早已预知赢局。

毫不费力。

后来滕静言问：“我看《棋魂》动漫超燃的，你下围棋怎么一点也不热血。”

应赫嗤之以鼻：“热血是明知不能为而硬上，我出手前就知道能赢，干嘛要犯傻。”

“‘深蓝’【注释】都不敢说肯定能赢，你能电脑还厉害？”

“只要我想赢。”

“……”

“滕静言，想不想知道赢的秘诀，就一个字，算。知己知彼，算得越精确，赢面就越大。”

少年在纸上写了一个方程式，“也不为难你，慢慢来，先把数学算明白。”

“……”

注释：

深蓝——IBM公司研制的超级计算机，在1997年击败了当时的世界象棋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这一事件标志着人工智能在特定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