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啊。

齐玉放下自己抄写好的佛经，盯着自己前面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他低头摸摸自己的心口。

很平静。

齐玉歪歪头，看着前面父慈子孝是两个人。

齐林跟齐修说着什么，齐玉没认真听其中的内容，齐欢跟在齐修身边，仰着小脸在齐林时不时的问话中应上几句。

非常有爱、和谐的一家。

齐玉的视线在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齐林身上。

好奇怪，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齐玉摸着自己的心口想。

看着齐林对齐修的爱护，对齐欢的疼爱，他心里竟然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以前他虽然决定了放弃什么亲情家人，可人又不是木头，看见一直对他冷眼相待的父亲对哥哥他们那样好，他还是会生出些许委屈难过，即使能够很快将它们压下去，却也不能忽视它们曾经出现过。

可他现在好像没有那种感觉了，不是说没有生出过羡慕，只是没有那种心脏会疼的感觉了。

就好像是在看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齐玉想不通为什么，好多想法在脑子里打转儿，搞得他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他又抬头看向那和谐的一幕，眼睛盯着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诸多情绪在眼中浮沉，最终归于平静，他长舒一口气，好像吐出了什么。

齐玉想，想不通就想不通吧，反正他也已经决定放弃了，已经不再期望陛下能够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样对待他了，现在这样反而更好些。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陛下来说，都算得上好事。

齐玉收回自己的目光，把那些思绪抛开，转头想起了其他事情。

说起来一会儿他跟杨凛约好了要去后山逛一逛呢，以前他来香积寺都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寺里，不是在殿前祈福，就是待在厢房里抄写经书，以至于他每年都来这边，但对这边的环境都不是特别熟悉。

之前来他心知肚明自己来这儿就是来赎罪的，本来就没什么心思随意走动闲逛。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为阿娘抄几份经书更好。

这样阿娘会更喜欢我一点吧，会开心的吧。

那是那时的齐玉的想法。

但是阿娘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开心的话，她也会开心的，比起什么祈福抄经，她更想看到他的笑容。

说这话时，穿着红衣裳的女子轻轻抚摸着齐玉的脸，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与慈爱。

齐玉盯着林婉的脸，眸光动了动，不知是从林婉身上看出了什么，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对着林婉露出笑，心底暖暖的：“我知道了，阿娘。”

齐玉看着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很少梦到他阿娘，以往的阿娘和这次的阿娘不太一样。

过去他在难过时也会躲在梦里，根据他所听到的有关阿娘的信息构建出一个“阿娘”，那个阿娘会抱抱他，对他笑，却不会对他说话，因为他不知道阿娘的声音是怎样的。

那个阿娘总是微笑着看着他，但他却觉得那个阿娘不真实，有些虚，有着一层说不明白的隔阂在他们之间。

可是那天的阿娘不一样，那天那声“玉儿”传进他耳中的时候，他觉得他阿娘的声音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天的阿娘跟他说了好多话啊。

阿娘跟他说，他没有错的，至始至终错的人都是他们。

说她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期待着了，她没想过要他有多优秀，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

可是他过的一点儿都不开心的。齐玉想这样跟他阿娘说。

他过的很累，讨好人这件事真的很不容易，一点儿都不简单，而且还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太笨了，每次想要陛下和太子殿下多看看他，却只会一次一次的将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他想跟阿娘说，他现在一点儿都不喜欢陛下和太子殿下了。

但是他没说。

比起说这些，他更想听阿娘说话，更想待在阿娘的怀抱里。

阿娘说了，以后他不用去管任何人，这世界上没有谁比自己更重要了，阿娘希望他能够多考虑自己，自己过的开心才更重要。

齐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开心了，有阿凛在他就特别开心，阿凛对他特别特别好。

阿娘听到他的话，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摸了摸他的脸，叹了一口气。

“……阿玉？”有人推了他一下。

“嗯？”齐玉回神，推了他一下的人是齐修，在齐玉看过去时他的眼里还有未消散的关心。

齐修：“阿玉，在想什么？父皇在叫你？”

“啊？”齐玉愣了一下，看向齐修话中提到的另外一人，对方也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因为他的愣神而疑惑。

齐玉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认错，低下头的少年没有看见大人看见他动作时的复杂眼神。

齐林想着看见齐玉就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的，宛如戏剧一般的剧情，以及忘不掉的林婉的怒骂与她眼中的恨意。

他真的做错了吗？

齐林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不管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他都不会让齐玉最后落到那样一个下场的。

自杀，这个结局一点儿都不适合记忆中那个明媚爱笑的少年。

其实从刚刚起他的目光就忍不住往身后的齐玉身上看，面上跟齐修齐欢说着话，眼神儿却不受控制地往齐玉身上飘。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跟齐修齐欢在前面说着话，齐玉就那样安静的站在后面一言不发，因为他低着头，齐林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外人。

齐林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心脏疼了一下。

在看见齐玉朝他行礼认错时心脏就更疼了。

齐林盯着齐玉的发顶，张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说没事，还是说点儿别的？

他想说点儿亲近些的话，就像跟齐修一样，可同样的话，他对着齐修能够说出来，对着齐玉却张不开口。

久居高位的人弯不腰，拉不下脸。

齐林：“午膳你们都留下来一同吧。”

齐玉：“是。”

这一顿饭吃的很不是滋味，在座的人都吃的不是特别痛快，哪怕是才几岁的齐欢。

一桌子五个人，主位的齐林本想跟齐玉拉近些距离，却发现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齐玉说话，以往多是斥责不满，现在想说些温情话也说不出来。

齐林不开口，其他人就更不好开口了，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就怕自己御前失仪了。

齐玉的心理也差不多，安静地吃着饭，菜也只夹自己面前的，筷子不敢伸长一点。

他就想着早点儿吃完回去，不过就算他先吃完也得等齐林开口了才能够回去。

齐玉吃了一块豆腐，这样想着。

他垂眼看了眼手腕上的十八子，有点儿不满。

他都答应了阿凛要回去的。

齐玉抬眼悄悄瞄了一眼主位上吃着饭不知想什么的君王，有些不满。

就不能快点儿结束吗？

齐修拿着筷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开口。

结束了用膳之后，齐修跟温雅说了几句话，叮嘱她带齐欢回去，自己则是独身一人追上了离开的齐玉。

齐修：“阿玉，我送你回去吧。”

齐玉停下脚步，看着他：“多谢太子殿下，不过不用劳烦太子殿下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又没有多远，他自己回去就好了。

齐修：“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我送你也安全些。”

齐玉：“……”就这么点儿距离的路程，哪儿有什么安不安全的，而且这边还有金吾卫巡视呢。

齐玉皱了下眉，盯着齐修看了好一会儿，看得齐修都有点儿慌了才“嗯”了一声，算是随他了。

“阿玉，阿玉，我前几日派人给你送去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齐玉想起之前东宫那边送来的那些可用作颜料的矿石，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的齐修一喜：“你喜欢就好，我那里还有些别的，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来……你怎么在这里？”

原本的好心情在看见齐玉院子里的人时一下子就没了。

齐修看着院子里的杨凛，话一下子停了，声音陡然拔高，眉头皱紧。

杨凛没有半点儿被吓到的样子，反倒是他身边的齐玉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下，身子抖了下。

杨凛：“太子殿下。”

齐修看着装模作样对他行礼的杨凛，咬牙。

他余光朝后看了一眼，这边没什么人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转头看见凑到齐玉跟前嬉皮笑脸喂人吃野果子的杨凛就气不打一出来。

齐玉也是推着人，看着一边偷笑的小桃脸都红了。

齐修咬着牙一把拽着杨凛的衣领往屋子里走：“你想死就自己想法子，别拉上我弟弟一起。”

这里离他父皇的院子那么近，杨凛这般毫不遮掩的姿态若是被他父皇发现了。

一想到那个场面齐修心都提起来了。

杨凛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他不关心，但他不想他弟弟被牵连。

齐玉看着被拖走的杨凛也慌，忙跟上去，磕磕巴巴的想要把杨凛从齐修手里解救出来。

“太、太子殿下你别生气，阿凛他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