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亲切幽默,在嘉宾们自我介绍的间隙插科打诨,几句话就炒热了场子;接着请嘉宾落座,引入正题,先询问德高望重的导演本影片的创作背景和创作动机,由此串联起编剧制片的回忆,讲了几个不为人知的趣闻,然后话题顺畅地过渡到两位主演。
如果说连霄是盘世界名菜,那么关忻顶多算个炝锅佐料,于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夹起尾巴,多让连霄出风头,倒是连霄不留余地,频频cue他,两人相互吹捧,浅薄单调,却是粉丝们喜闻乐见——关忻吹捧连霄是恰如其分,连霄吹捧关忻是连霄谦逊有礼。
主持人恭喜了连霄参演的好莱坞电影近期火热上映,又问了几个观众对连霄的印象关键词,最后由嘉宾轮流表述对彼此的印象,轮到关忻,他说:“他走到今天的高度我一点也不意外。”
连霄瞥了他一眼,接过话筒说:“一路走来,要感谢的人多如繁星,月明是最亮的那一颗,和他在剧组的那些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导演还在旁边坐着,连霄要感谢,从哪边轮,也轮不到凌月明,但他就这样说了,仿佛一场孔雀开屏,向关忻展示他离去的十五年,终于用市侩典来了心口如一的资格。
关忻没搭腔。
主持人见缝插针:“刚才在后台,我听我们工作人员说,霄哥你前不久送了月明蓝玫瑰来着,是吗?好像还挺多,听说是999朵,好家伙,”——连霄捂脸而笑——“这什么情况啊,月明有什么大喜事吗,说出来我们也沾沾喜气?”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主持人即兴发挥,再无奈也得维持笑脸,反正话题是抛给连霄的,关忻垂眼盯着地板,乐得做甩手掌柜。
连霄指了下关忻,笑说:“为了请动这尊大佛出山,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不值得庆祝啊?”
关忻说:“哪有,我这么多年没出过镜了,紧张,有了霄哥的鼓励才敢出来献丑。”
主持人随弯就圆,绕回导演:“说起蓝玫瑰啊,在影片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是不是?当时是怎么想到的?”
导演说:“在片中也代表着一种鼓励,代表两个角色之间从无到有的过程,一种关系。往常我们一说鼓励,互相扶持成长的关系,就会想到向日葵啊,阳光啊这些很灿烂的东西,但当时我和我们选角导演,一看到月明和连霄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感觉不对,为什么鼓励必须是容不得丝毫隐秘的呢?虽然这是一部电影,但对于角色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人生,不论过程中如何选择,他们都不会清楚结果,所以本篇主题说的,坚定的去生活,破除迷茫,今天我可以在这里说,迷茫一直都是存在的,不会因为你坚定了信念,它就消失了,它就像影子一样,信念之光越盛,迷茫之影随行,只有到了人生终点,任由他人评说的时候,别人才能知道,你的坚定究竟是钻牛角尖还是锲而不舍,但这跟你其实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从这个结果去指导方法论的话,似乎你的选择也不是那么重要,但我们还是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心之所向。”
“既然不重要,不如放手一搏,”主持人做了个总结,“所以蓝玫瑰在代表鼓励的同时,也代表着青春期的迷茫。”得到导演的肯定,又问,“为什么选定了蓝玫瑰,而不是别的什么花儿?”
“这个说起来,还真是个巧合,”导演看向关忻,“我们最开始就定下了月明,但另一个主演迟迟未定,正赶上月明的母亲,关雎——”
说到这里,观众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欢呼声,主持人转向观众:“大家都知道哈,我们凌月明的母亲就是国内外电影节奖项大满贯的得主,著名演员关雎女士,来,大家鼓个掌!”
台上台下一起鼓了掌,关忻轻扯嘴角,看到角落里的游云开是唯一没有鼓掌的人,正拱着眉尖,心疼地望着他。
关忻的嘴角翘得自愿了一些。
导演继续说:“——正赶上关雎生日,我答应给月明放一天假,让他回去给他妈过生日,但选角导演临时拉来个孩子,”看向连霄,“就是连霄,我一看,太合适了,他第二天还有个试镜吧我记着,我寻思绝对不能放跑了,就让月明必须留下搭个戏,重点还是看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月明特好说话,给他妈打电话一个劲儿道歉啊,然后晚上——”导演又看向关忻,“晚上怎么的,你说吧。”
“晚上我妈来探班,送了我一束蓝玫瑰,”回忆起温暖往事,关忻笑笑,“因为我最喜欢蓝色。那天明明是她的生日,她却送我花,说祝贺我成长了,懂得顾全大局,没闹着回家。”
实则当天凌月明很想闹一闹,甩脸子发脾气耍大牌,只要能赶上妈妈的生日,怎么着都行,直到他看到了连霄。
未被开采的野生的连霄。
就那一眼,一见钟情。
也许那天他应该坚定不移地闹着回家。
导演继续说:“当时月明在棚里,抱着那束蓝玫瑰,那个画面,我跟他们说,妥了,找到了。”
到此留个剪辑点,随后开启下一趴。主持人转向两个演员:“演这部戏的时候,你们也是和角色相同的年龄,那个时候你们接触到这样一个故事,有没有产生什么冲击,对你们今后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建设性的影响?”
提到那段时间的现实生活,关忻不由得绷紧了脊背,他的礼节维持到现在,全靠“不深扒”,天外飞来的这一问,却是让他们袒露剖白,这么多年,他连忽视的功力都没修炼到家,更别提有勇气在疤上纹身给别人看了。
——但是,本能地,他想听连霄的答案。也许他的释怀,就在答案中。
目光投向连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连霄脸上,所以即便带着私心,也不觉突兀——连霄面不改色,主持人话音刚落,他就像排练过千万遍似的,脱口而出:“这部影片的伟大就在于,不同年龄段去看,会有不同年龄段的感触,我现在的看法肯定是和那时候不同的。”
“哪些不同,给我们讲讲?”
连霄往前挪了挪,偏身侧向主持人,无形中更靠近了关忻:“方导刚才说,正因为不知道结果,所以选择也不是那么重要,我想这里说的是所谓的“正确选择”,就像曾经我青睐于凡事都要做最完美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嘛,但结果往往不尽人意,原因在于蹉跎。机会不会等你,到了时间没穿鞋也先上车再说——”这次扭回身子面向观众,哈哈一笑,“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从来不会有完美的准备,只有完美的时机,就是你想做这件事的这一刻当下!”
掌声轰鸣。
非常热血非常正能量。
关忻机械地鼓着掌,面上的微笑如同小丑的妆容,连霄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一如十五年这样长。
关忻想,连霄的解释无懈可击,这么多年的怨恨既然是一场缥缈的误解,那紧攥在手的十五年,只要稍稍露个缝,就会随风飘散,无影无踪了。
之前连霄指责他不懂,其实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不接受这个理由。
诞生于爱的恨,还在恨着,意味着还有期待。
而今日,他的心另开出了一个春天,他想,应该释怀了。
情不自禁地看向观众台,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他没有刻意寻找游云开的脸,释怀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都无关——尽管对游云开的感情给了他释怀的动机,但不代表他和游云开会有一个未来。
他只是他自己。
一念之间,解除枷锁,卸下负重,淤堵疏通,自内而外的轻盈矫健,如同一场久病初愈。他终于可以自然舒展开了,于明处、于暗处,从容不迫地抬眼,眼神清净得像无风的湖面,直视连霄,谈笑风生,再掀不起波澜。
连霄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平和,好似一瞬间蜕变成了能够笑迎风雨的浑厚山峦,那双狭长浓郁的眼睛仿佛镶嵌在山顶的两泓映月温泉,瑰丽巍峨,令连霄产生错觉:明明平视,却仰之弥高;明明平视,却居高临下。
接下来节目组安排了几个小游戏,自然是关忻连霄一组,俩人有来有回默契十足,但人情世故,他们输下了第一句,惩罚是喝下冠名了节目组的纯沙棘汁,而且不加蜂蜜不加糖。
连霄豪气干云一口闷掉,紧接着背过身捂住脸缓了好一会儿;关忻则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立刻露出痛苦面具,这些年他口味清淡,只喝白水和菊花茶,这味道喝下去腐蚀食道,但又不能不喝——关忻轻闭双眼,胸膛起伏,深呼吸做着心理建设,突然手一空——
倏然睁眼,连霄已经替他干掉了大半杯。
观众锣鼓喧天,间或几声少女嘹亮的“好心疼”。关忻赶忙上前递水,连说“谢谢”。
连霄润了喉咙,苦笑着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加油赢下下一局。”
友谊赛的输赢有来有往,拿下之后,连霄一把揽过关忻的腰,放声欢呼,大力鼓吹他的功劳;关忻再不避讳,勾住他的肩膀大力拍了拍,嘴角噙笑:“别说了,再说北京城里找不着马了。”
连霄余光乜了眼搭在肩膀的手,眸色一沉,面上哈哈大笑:“都让我给拍跑了。”
观众也随之笑了一波,除了游云开,他握紧搁在膝盖上的拳头,盯着关忻腰间的咸猪手眼中冒火,狠狠磨着后槽牙,好像连霄是条塞进后槽牙的肉丝。
他妈的,不咬人膈应人。
录制顺利结束,嘉宾们被率先送回后台,穿过演播厅后门去到一条直通正厅的走廊。临下台前关忻看了眼游云开,游云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演播厅的正门,最后将两根食指并在一起。
游云开让他等他。
关忻心潮暗涌,随即加快了脚步,不管怎么说,他得谢谢游云开伤着心还不忘给他改裤子。
几人回到后台,关忻退掉牛仔外套还给连霄,拿上没派上用场的羊绒外套转身要走,连霄抓住他的手腕,大庭广众之下关忻不好挣扎,只好淡然地问:“还有事?”
连霄皱眉:“你……”
关忻笑笑,凑他耳边轻声说:“连霄,你的解释我接受了。”
连霄惊讶,侧脸紧紧盯着他,妄图在他脸上找到逞强的线索,却一无所获,不禁惶恐——怨恨是他拽住关忻的风筝线,没了怨恨,风筝就飞走了。
——他想到再次接近关忻的目的,眼底变幻莫测。
绝对、绝对不能让关忻逃出他的五指山。
灵机一动,连霄换上柔和的微笑:“谢谢。”
关忻虽不意外他的平静,但不终朝的感情,落幕时难免泛起一丝伤感,却又无话可说,他点点头,再次转身,连霄的手却仍不松开,把他拽回来:“我明天去美国,最晚一个月回来,到时候,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
“你可别说下次回来是为了我。”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关忻荒谬笑了:“到此为止,我念你的好;得寸进尺,就惹人嫌了。”
连霄退了一步:“朋友见面吃个饭喝个咖啡总行吧?”
“你的朋友是Alex,”关忻说,“凌月明没有朋友。”
——十五年前,母亲去世,他追着殡葬车追到上不来气,跪倒在医院门口。
他给在外地的连霄打电话,连霄不接,于是他打给了Alex。
不一会儿连霄回了电话,第一句是“别烦我朋友”。
他泣不成声,说你能不能回来陪陪我,一会儿就行。
对面沉默了半晌,说,你没有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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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霄团队的人进了后台,关忻趁势脱身,后背依然能感受到连霄穷追猛打的目光,转到正厅,一眼就看到四处张望的游云开,少年水灵灵清亮亮的,像把小嫩葱。
游云开若有所感,转过眼神,眼睛一亮,背着小书包连跑带颠地过来,脚步还没站稳,声先到:“我才知道你喜欢蓝色。”
什么跟什么……
关忻莫名其妙,突然额角一暖,游云开碰上了被掩盖的伤疤:“这里怎么——哦哦,上了妆是吗?”
“嗯,还是把头发弄上去了。”
“这样也好看,放下来也好看。”
关忻轻咳一声:“我们先出去吧,上车聊。”
游云开点点头,才一转身,被身后擦肩而过的一人撞了个趔趄,游云开皱了皱眉,抬头要喊,却看到前面大步流星的人满头银发一丝不苟,是个长者,便咽了回去。
然后他看向关忻。
关忻伫立原地,死死盯着银发背影,双手因紧攥而微微抖动,□□,脸颊爬上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