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雒…”

巫原的眸光再复杂不过。他站在元雒面前，垂眸看着元雒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神色有怜悯、有了然，唯独没有惊讶。

元雒这副骇人的模样似乎在巫原的预料之中，自与元雒重逢那日，巫原私下做过了许多调查。

“元雒，那天的怪物是你们的实验体，对么？”

巫原平静问道，他看着元雒痛苦地不断颤抖的模样，到底还是蹲下身去，他轻轻按住元雒的肩膀，又握住元雒比冰水还要凉的手。

巫原对元雒仍存着几分心软，但这种心软并不是巫原还挂念着与元雒曾经的关系，想和元雒重修旧好。

元雒比巫原要小上几岁，巫原和元雒的第一次相遇，以巫原在元雒面前一刀斩杀了一头作恶的怪物为开始。

那是一个很黑的夜，幽冷的月光中，怪物当着元雒的面，把元雒的父母都吃掉了。在满屋飞溅的血色中，元雒泪流满面。

是巫原对这个有着和自己相似遭遇的小孩伸出了手。

巫原把元雒带回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元雒仍沉浸在过去可怕的阴影里，他不能说话了。

巫原费了很多功夫，才让元雒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像是个活着的人。元雒猎杀怪物的技巧，也是巫原教的。

巫原之所以会对元雒那么好，或许是因为他在元雒身上看上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

无论是因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倾尽了那么多心力，就很难不挂念着。巫原虽然已经和元雒和平分手了，但他多多少少还是把元雒当成了弟弟一样的存在。

“……”

元雒没有立刻回答巫原的问题，发丝在他眼前垂落，挡住了他的眉眼，也叫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分外阴郁。

“元雒，我知道你还对爸妈的死耿耿于怀，但你不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他们是一群疯子。”

巫原以过来人的身份认真劝着元雒，他的目光落在元雒脸上长出来的鳞片上，不动声色轻轻打量着。

在猎人这个群体里，有不少人有着和巫原、元雒相似的遭遇。因此他们异常憎恨怪物的存在，他们认为所有怪物都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些人猎杀的不止是作恶的怪物，还有其他算得上是无辜的怪物。为了将怪物从这个世界上赶尽杀绝，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游昔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所遇到的猎人显然就是其中一员。

也因此，麻雀先生才会那么敌视猎人。

而人类的力量天生要比怪物弱小上许多，虽然经过特殊训练，人类也照样可以猎杀怪物，但两者在单体力量上仍存在着些许差距。

为了完成将怪物赶尽杀绝这个“宏愿”，猎人中思想极端的一脉甚至不惜“借助怪物的力量”，他们在活人身上做实验，只为了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元雒出现那日死去的怪物，就是实验室偷跑出来的实验体。

元雒或许是为了追那个实验体才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当初他和巫原分手后，隔日便不告而别，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对元雒会加入某个组织，甚至自愿成为实验体，巫原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

巫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元雒，我当初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又去送死的。”

“你变成这样，与你曾经讨厌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的。”

巫原这话重了些，然而他并不认同元雒所加入的组织的所做所为。

“况且怪物…也不都是坏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巫原语气忍不住变得柔软了些，他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或许巫原自己也没注意到，当游昔不在的时候，他提起游昔时，竟显得这么温柔。

可这样的温柔落在元雒眼中，却像针一样，深深刺痛了他。元雒本因为巫原的话和自身的痛苦有些些许动摇，可巫原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动摇的心又回到了原点。

元雒的脸色猛然阴沉下来，他忽然狠狠拍开了巫原的手。

死死盯着巫原的脸，元雒嗤笑出声：“…你想让我放下仇恨？”

元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脸上的鳞片开始进一步扩大蔓延。

元雒眼中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可是巫原，你自己做到了吗？”

元雒突如其来的诘问让巫原心漏跳了一拍，似乎意识到元雒接下来要说什么，巫原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

元雒却不会放过这样的巫原，现在的他整颗心都被怨和恨填满了。

“巫原，你透过我，是在看谁？”

这是元雒当初和巫原分手时所说的话。以前元雒不知道答案，可是现在再问出这句话，元雒却已经对问题的答案再清楚不过。

巫原是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和他交往的时候，元雒总能感受到被处处照顾着的感觉，但唯独有一点，元雒觉得很奇怪——有时候，当他叫住巫原、抱住巫原的时候，巫原都有些微微恍神。

那神情，就好像想起了某一个人，元雒越来越在意，终于，有一天，他和巫原的感情必不可免地变得支离破碎。

当然，一段感情的终结有时候并不是只有一方有责任，元雒和巫原之所以会那么快走向结束，一方面是因为巫原想忘又忘不了旧人，另一方面则是元雒太过于偏执，他对怪物的恨远远超过他对巫原的爱。

从一开始，巫原和元雒就不是同路人。他们的交往只持续了短短半个月。

在这段感情中，元雒或许有那么一刻曾经交付真心，但那也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瞬。现在旧事重提，元雒仅仅是想用这些话刺痛巫原。

“巫原，你其实喜欢游昔，对吗？可是为什么你不肯接受他？”

“你甚至利用我，假意对他冷漠，只为了让他放弃喜欢你。”

“说什么怪物不都是坏的，哈…巫原，这句话你自己相信吗？如果你相信，你为什么又要答应替协会监视游昔？”

“如果你相信，你为什么没有一次回应过游昔对你的喜欢？”

元雒的话句句锥心，巫原下意识苍白地想要辩解，可张了张嘴，他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巫原从来都没觉得游昔很坏，只是，游昔力量强大，又常年独自呆在雪原上，他的思想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游昔没有人类社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所以会因为嫉妒就想杀了元雒…

“巫原，你是个虚伪的胆小鬼。”元雒讥笑说。

“你不用找借口，本质上，你一直认为游昔是危险的怪物。你爱他，却又忌惮他，可他向你靠近的时候，你却又不立刻拒绝。”

“巫原，你真自私。”

元雒的话像是对巫原的审判，他清清楚楚说出了巫原心里肮脏而丑恶的一面，他逼着巫原不得不面对最为真实的自己。

然而，说完这一切，元雒却又很轻柔地笑了：“没关系，巫原，我们有着相似的遭遇，我们一样的憎恨怪物，我们是一样的。”

此时元雒的精神已经接近病态的癫狂。

“游昔一直都很想了解你，所以我把关于你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面对巫原惊愕到几乎惶惶的眼神，元雒放慢了语调。

“我对他说，你的家人是被怪物杀死的，所以你恨怪物。”

“我对他说，你当初之所以救他，不过是因为他死了，雪原就会对人类世界产生极大的危害。从一开始你接近他，只是因为协会的任务。”

“你对他的好，对他的温柔，甚至是你给予他的温暖和怀抱，这一切都是你的伪装，其实你每一次对他那么好，你都觉得恶心。你不过是在讨好他，因为不论是你还是协会，都担心一个强大的怪物暴走进而威胁到人类世界。”

“我对他说，巫原，你一直以来都在骗他，你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可怕的怪物。”

元雒的话一句句落下，巫原脸色的血色便一寸寸地灰败下去。只一瞬间，他耳边好像响起阵阵耳鸣。

巫原的心脏从未跳得这么快过，他忽然再慌张不过。有那么一瞬，巫原想要立刻离开这里，他想要找对游昔。

可找到了，他又要对游昔说什么呢？

元雒所说的一切大部分都是事实，巫原心中空白又茫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质问他，难道这样不好吗？这样，游昔就会对他死心。元雒早就将一切告诉了游昔，游昔听完后至今从未表露出任何攻击性，他甚至主动愿意回到雪原。这不就是巫原想要的吗？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巫原轻轻抿了下唇，他垂眸看着自己逐渐发麻的手掌，一时间竟辨别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他很害怕。

他很不安。

一想到游昔听完元雒的话的反应，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一般。他踹不过来气。

看着巫原呆在原地，元雒扭曲的脸色泛起诡异的神色：“没关系，巫原，没关系的。”

“游昔让你感到心烦，所以很快，他就会消失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因为他再心烦了。”

元雒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