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元雒一双冷冽的丹凤眼忽而微微上眺，他不闪不避地看着游昔，脸上显露出几分似笑非笑。

元雒似乎在期待着游昔的反应，他像是刻意地想要激怒游昔。

可游昔从始至终，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并没有因为元雒突如其来的话而心生半点波澜。

“……”

这下沉默的人反倒变成了元雒，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似乎因为游昔的反应而感到有些意外。元雒稍稍眯起了眼，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像是想要彻底看穿游昔这个人。

从元雒掌握的情报来看，游昔这个怪物，应该很爱巫原才对。为了巫原，游昔甚至冒着危险主动离开了雪原。

游昔和元雒僵持间，不远处紧闭的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门开了。

巫原去而复返，他手里拿着一个购物袋，购物袋里是一套崭新的衣服。

巫原把衣服丢给了元雒。

“去洗澡。”

巫原再度重复，他买衣服时没有询问过元雒的尺寸，但元雒接过衣服时，却也没有确认这一点。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默契，而这种默契显然来源于双方对彼此的熟悉和了解。

见巫原回来，元雒收敛起了单独面对游昔时所展露的攻击性，他颇为乖顺地拿着新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元雒对这间房子里的各类设施再了解不过，他不需要多费一句话询问巫原浴室在哪。就好像他曾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很久很久。

随着浴室的门被关上，房间里响起极轻的流水声。客厅再度只剩下巫原和游昔。

“巫原。”

在沉默之中，游昔率先出了声，他清凌凌的眼瞳中清楚地倒映出巫原此刻的身影。

游昔的眼睛总是无比纯净，像雪一般。

在游昔的注视下，莫名的，巫原生出几分恍惚与不安来。他悄然偏开了视线，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半晌，他愧疚说道：“游昔，抱歉，我…”

“巫原不用道歉。”

“巫原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游昔却打断了巫原的话，他的目光紧随着巫原，眼睫重重颤了数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游昔想对巫原说——为什么你总要对我道歉呢？

比起道歉，游昔更想听到…其他别的话。

“……”

“巫原，饭菜凉了。”

然而，游昔最后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千百遍相似的话的游昔知道这一点用也没有。

“抱歉，游昔。”巫原再次说。

“我去热饭。”

像是再找不到话可说一般，游昔和巫原的对话忽然之间变得再干巴不过。

游昔目送着巫原端着饭菜进了厨房。

橙红的光从厨房里自上而下淌出，在厨房门口汇聚成小小的一片，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屋中，可游昔却再没了半点胃口。

可游昔还是吃完了这顿饭。

和元雒一起。

再然后，游昔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关上的一瞬，四周黑下来。

在这片黑暗中，游昔垂下眼帘，半晌，他抱着膝盖靠着门板缓缓坐下。

“麻雀先生，我失恋了。”游昔说，宛如受伤的小兽，他蜷缩起来。

你不该喜欢他。

麻雀先生想这么教育巫原，可兽类灵敏的视觉让它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游昔脸上无声滚落的泪水，游昔的泪水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一样。麻雀先生到底还是用柔软的翅膀轻轻拍了拍游昔的肩膀。

可感受到来自麻雀先生的安慰，巫原的眼泪却越发汹涌，他想到元雒那句话。

元雒说，他是巫原是前男友。

听到这句话，游昔的心就像是要死掉一般难过。

更令游昔难过的，是巫原还在意着元雒。元雒一出现，巫原眼中就好像只剩下了元雒一人。

在游昔的无数次美梦中，他曾一遍又一遍梦见巫原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游昔期待巫原的爱期待了太久。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巫原早就把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礼物给了别人。

这是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巨大失落，它排山倒海而来，仿佛要彻底淹没游昔，让游昔再也无法呼吸。

“游昔，呼吸！”

直到麻雀先生慌张的声音传来，游昔才发现自己真的屏息了很久，冰冷的泪水从他脸颊上簌簌滚落，游昔眼前忽而一阵眩晕，他没出息地想，这要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明天醒来，元雒就消失不见了。这样，游昔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继续期待着会有那么一天，巫原喜欢上他，说要与他结婚。

“麻雀先生，巫原是不是再也不会和我结婚了？”

游昔从环抱着双膝的手臂中稍稍抬起头来，他不安地等着身旁麻雀地回答。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说到底，那个人只是前男友而已。”

麻雀先生知道自己该劝游昔放弃，可游昔看上去是那么难过。有一瞬间，麻雀几乎以为——如果它劝游昔放弃喜欢巫原，就等同于让游昔亲自剖开自己的灵魂。

麻雀先生曾听闻过，有那么一回，雪原上的风雪开始向人类世界蔓延。

因为牵制“雪原”这个怪物肆虐的某个存在希望死去。

无论是人还是怪物，当他们主动想死去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可游昔现在还活着。

某样东西取代了游昔的绝望，成为了游昔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麻雀先生以近乎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游昔。

当某样东西、某种感情让人或怪物错误地以为，失去了它自己就会死去。可生物与生俱来，却充满了对活下去的渴望，因此，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拥有“心”的人或者怪物会死死地抓住这样东西，或者，这种感情。

哪怕最后，让他们溺亡的，正是他们所牢牢抓住的东西。

在麻雀先生眼中，这是会让人或怪物上瘾的毒药，可人类世界，却把这样东西、这种感情，称之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