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翠翠,她从阿瑶家出来,本想着是回自己的家,然后脚步一转,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远远的就看一个土墙,里面传出李婆子气急败坏的吼声:“那野丫头有什么好,她爹跟人跑了,她娘是个病秧子,家里那么穷,那野丫头还一点教养都没有,真不知道你看上她啥了?”
过了一份,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娘,你别骂了,三弟已经够难受的了。”
翠翠听出来,这是李家大哥的声音,李家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李家大哥了。
“他活该,人家都看不上他,他还巴巴的凑上前去,现在好了,人家有男人了,你算个什么?”李婆子嘴上不饶人,根本不在乎李林心里怎么想,她只在乎儿子的胳膊肘往外拐,让她很生气。
翠翠趴在墙头,隔着缝儿看见李林难受的蹲在墙角,双手按着头,面色很难看,她不由得有些生气,李婆子到底是不是亲娘,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儿子。
“阿林,你去菜地摘点菜,我跟娘说说,”李家大哥也是看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李林。
见李林起身,朝着后院的菜园走去,翠翠赶紧起身,拔腿朝着后院子跑去。
李林现在哪有心思拔草,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草。
“阿林哥。”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李林抬起头,就看见翠翠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叠在身前,有些局促的看着他。
李林站起身:“翠翠啊,你怎么来了?”
翠翠走近两步:“阿林哥,你还好吧?”
看来她都知道了,李林有些尴尬,“挺好的。”
“阿瑶她······”
翠翠连忙道:“阿瑶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她应该是不知道有这门婚事,所以才·····”
李林打断她:“我知道,阿瑶的为人我最清楚,我只是,只是一下子没办法接受。”
翠翠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她没忍住上前,拉了拉李林的衣角:“阿林哥,你人这么好,还会有人喜欢你的,比如说,比如说·······”
她说不下去了,脸色微微泛红。
李林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再说吧。”
翠翠有些气他不解风情,可是看见他这幅颓丧的模样,又狠不下心来,只能是转移话题,“阿林哥,我帮你一起拔草吧。”
“不用了,翠翠······”李林下意识的拒绝。
翠翠就当没听到,自顾自的拔起来,边拔边说道:“天马上要黑了,你不把草拔干净,你娘又要说你了。”
李林拗不过,只能也跟着拔。
“谢谢你,广村叔,”阿瑶将木匠送到门外,抬头看,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她伸出手,月光洁白,如雪一般铺在她的手指上。
“很晚了,还不休息,打算冒充夜猫子吗?”言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瑶哼了一声,没回头:“要你管。”
言熠拄着简易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阿瑶听见动静了,紧张得不得了:“你干什么,大夫让你别乱动。”
言熠无所谓的笑道:“小事一桩,你紧张什么?”
阿瑶连忙搀着他,“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懂不懂?”
言熠撇撇嘴,“哪有那么脆弱。”
他微微抿唇,同样是看着天上的月光,不由得感慨:“月色真好。”
阿瑶也是点点头,“快中秋了。”
言熠的眼中划过了什么,他垂下眼,望着身旁的女子,因常年在地里干活,她的肤色不算白皙,头发也很枯,好在五官小巧,微微一笑,还有浅浅的梨涡。
阿瑶也发现他看着自己,有些不太自然,“你看着我干什么?”
言熠啧了一声,“看一下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阿瑶不理她,依旧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皎皎,比身旁这个讨厌鬼可好看的多了。
“阿瑶,你姓什么?”言熠突然开口问她。
阿瑶扁了扁嘴:“季,季节的季。”
“季瑶?”言熠念了一遍。
阿瑶点点头,“我爹给我取得,他说瑶这个字很好。”
言熠用自己的简易拐杖,在地上飞快的写了两个字:“是这个吗?”
阿瑶盯着地上的两个字,却答非所问:“你识字?”
言熠又大言不惭:“略识得两个字。”
“你是读书人?”阿瑶又问。
言熠这了一声:“差不多吧。”
阿瑶微微睁眼:“一个读书人,跑到这小山村来干什么,你那日为何倒在哪里,受这么重的伤?”
“就是发生了意外。”
“什么意外?”阿瑶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言熠的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读书人了,读书人一生所求不就是个功名,我从家乡赶路进京,只是没想到半路碰见山贼,我慌不择路,便坠下山崖,幸亏命大碰见了阿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他又把捡起衣襟,假装擦泪。
阿瑶有些不信,可看他这副模样,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应该是个读书人没错。
她嫌言熠有些矫情:“行了,大老爷们,总是哭哭啼啼的,真丢人。”
言熠收了眼泪,笑嘻嘻的盯着阿瑶:“在阿瑶面前,怎么都不算丢人。”
阿瑶嫌弃的扭头,继续赏月。
言熠也不打搅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身旁。
姣姣月光,在这初秋,明明有些寒意,却又是如此暖人。
第二天,阿瑶起了个早,煮好了粥,又熬了药,热在灶上,就拎着背篓打算去采药。
言熠给的银钱虽然够他们生活一阵子,可阿瑶还是想多攒些银子,带娘亲去京城看看。
城里的郎中说娘亲是心疾,只有京城的大夫能看。
自从爹突然失踪以后,家里的日子就过得越发艰难了。
“阿瑶?阿瑶?”
翠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瑶回头就看见翠翠小跑过来,她也背着一个背篓,脸上带着笑。
阿瑶笑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翠翠将头一扭:“不告诉你。”
阿瑶也没追问,两人好像没了昨日的嫌隙,开开心心的挽着手,往山里头走去。
两人在爬山的时候,翠翠突然开口:“你那个郎君,看着不像是能干活的人,你往后可要多吃些苦了。”
阿瑶脸色怔了怔:“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翠翠笑着拐了拐她,“少来了,得了个这么俊俏的相公,你心里肯定美死了。”
阿瑶扁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翠翠揶揄她:“真的吗,你要是不要,那就给我。”
阿瑶满不在乎的道:“要就拿去。”
翠翠呸了一声:“口是心非。”
阿瑶才不是口是心非,她真的觉得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
言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干活都费劲。
还不如她呢。
有那个心思,还不如多挖两个草药。
阿瑶手脚利落的挖了两颗采药,扔进了背篓里,抬头见翠翠已经走向了一边,她只好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两人互不冲突。
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太阳变大了,阿瑶被晒得微微发汗,家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她弄饭呢,她收起锄头,转身去找翠翠,打算一起回家。
沿着翠翠去的方向,阿瑶远远的就看见她站在那里,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阿瑶走过去,才发现翠翠下方站着的人是李林。
经过昨天的事情,两人咋一见面,甚是尴尬。
“阿林哥,”阿瑶先开口。
李林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找了个借口就走:“我先回家了。”
翠翠叫他:“阿林哥,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阿瑶拉了拉她,翠翠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清楚李林为什么走,只是有些不舍。
翠翠长长的叹了声气,看着阿瑶,假装怪她:“都怪你。”
阿瑶心里也不是滋味,要怪也只能言熠那个家伙胡说八道。
“走吧,”阿瑶先走了。
翠翠跺了跺脚,也赶紧跟上去了。
回到家里,阿瑶刚进门,就看见言熠坐在屋檐下,不知道从哪里揪来的狗尾巴草,放在手里转来转去。
“回来了?”言熠朝她招手。
阿瑶心里有气,哼了一声,直接进了厨房。
言熠啧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又惹她了吗?”
阿瑶麻利的做好了饭,转身看见言熠站在门口,“给你。”
他手里的狗尾巴草被他编成一只小狗,递到了阿瑶面前。
阿瑶的气消的差不多了,接过来瞅了瞅,第一次夸他:“还不错。”
“那是,我是谁?”
他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阿瑶呸了他一声,将饭菜端上桌,将筷子递给言熠,然后又端着另外一份的进了里屋。
季氏依旧是半坐着,半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吃饭了,”阿瑶喊她。
季氏抬眼看着她,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阿瑶,娘有话跟你说,”季氏没接碗筷,而是定定的盯着阿瑶。
阿瑶疑惑的看着她,“娘,你要跟我说什么?”
季氏踌躇了一会后说道:“阿瑶,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不要留在这里,走得远远的,去哪里都好,不要回来了。”
阿瑶的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详的预感:“娘,你说什么呢,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还要带您去京城呢。”
“不可以去京城!”季氏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阿瑶差点扔了手里的碗筷。
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啊娘。”
季氏定定的看着她,脸色忽明忽暗,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她低下头:“总之,你记住娘的话,绝对,绝对不可以去京城!”
“可是······”阿瑶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不愿意去京城。
“总之不许去!”季氏的运气坚决,一把抓住阿瑶的手:“你答应娘!”
阿瑶见她一激动,又要咳嗽了,连忙安抚道:“娘,我知道了,你别激动,我不去,我答应你,我不去!”
季氏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眼神坚定:“无论如何,都远离那个地方。”
“好!”
阿瑶重新将碗筷递上去:“娘,先吃饭吧。”
季氏接过碗筷,却是看了一眼外面,问到:“那个人还在?”
阿瑶点头。
季氏道:“等他伤好了,就让他走。”
阿瑶应了声好。
从里屋出来,阿瑶发现言熠又坐到了屋檐下,手里又捏了跟狗尾巴草,转来转去的,玩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吃完饭,把药喝了。”阿瑶将药碗递过去,言熠笑着接过来,一口就灌了,将碗递给阿瑶的时候,说道:“麻烦阿瑶给我找身干净的衣服换洗,这身衣服已经脏的不行了。”
阿瑶一看,的确是脏的不行了,道了声稍等,就转身进了屋,没过一会儿,就出来,将一身衣服送到言熠的面前,“这是我爹爹已经留下来的,你将就的穿一下,过两天我去集上给你买身新的。”
言熠接过衣服,布料的有些糙,不过洗的很干净,淡淡的皂角味道,闻的很舒服。
他看着阿瑶又笑道:“再麻烦阿瑶帮我烧点热水。”
阿瑶恩了一声,转身去厨房烧水了。
很快就烧好一桶热水,阿瑶提进了柴房,对着坐在那里的言熠道:“你自己梳洗吧,,我先出去了。”
言熠点点头,背对着阿瑶开始解扣子。
“对了,你的腿别碰水,”阿瑶突然想起来,一回头就看言熠的背对着她,惊得就是尖叫一声。
阿瑶立即捂着眼睛跑了出去,气的大骂言熠。
言熠还觉得自己无辜呢,他啥也没干,是阿瑶自己转身的,挨骂反而是他。
简单梳洗过后,言熠换了衣服,叫阿瑶来收拾一下。
阿瑶红着脸进来,根本不敢看言熠,只顾着捡地上的衣裳,衣裳虽然破了,但是补一补还是能穿的。
“阿瑶,”言熠突然喊她。
阿瑶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言熠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大小正好,谢谢。”
“正好就行,”阿瑶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阿瑶打了水,准备替言熠洗一洗衣服。
篱笆外有人经过,看见阿瑶手里洗着男人的衣服,不禁调侃道:“阿瑶啊,替你家小相公洗衣服呢。”
阿瑶的脸微红:“不是的。”
“还害羞上了。”
阿瑶囧的低头,用力的戳着手里的衣服,好烦啊,
衣服上的污渍太难洗了,阿瑶打了皂角,打算去河边洗,端着木盆走在村子里的小路。
路上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看见阿瑶来,都是捂着嘴偷笑,想也知道在说什么。
无非是说她家里多出来的那个男人。
小山村就是这样,没什么好玩的,突然来了个这么扎眼的人,不说才怪。
阿瑶假装看不到那些人说话,低着头快步走。
到了河边,将木盆刚放下,就听见哼了一声,扭头一看,呦呵,冤家路窄了么?
李婆子也来河边洗衣服,见阿瑶来,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冷哼道:“我当是谁,没人教养的野丫头,尽占我家阿林的便宜,在外面养别的人。”
阿瑶握紧了手里的棒槌,忍住了扔到她脸上的冲动,暗中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种人计较。
李婆子见她不说话,更来劲了:“野丫头就是野丫头,难怪爹早早跟人跑了,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可管的。”
“你说什么!”阿瑶瞬间怒了,说她可以,不准说爹爹!
李婆子继续火上浇油:“我说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阿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手里的棒槌就砸了过去,正中李婆子的脑门。
昨天刚被言熠砸过的地方,今天又被砸了,李婆子吃痛的哎呦一声,腾的站起来,冲过去就要跟阿瑶拼命。
阿瑶的反应也很快,反手跟李婆子扭打在一起。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不远处谈话的人,纷纷跑过来拉架。
“呸!”李婆子朝着阿瑶就是吐了一口唾沫,骂的越来越难听。
阿瑶气的想上去撕了她的嘴,最后还是被人拦住,她端起木盆,对着李婆子警告:“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我爹,我撕烂你的嘴!”
阿瑶端着衣服,气呼呼的回了家,在屋檐下晒太阳的言熠看她头发身上都是乱糟糟的,赶忙问到:“怎么了这是?”
阿瑶没理他,扔下木盆,直接进了门。
言熠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邻居经过为他解了疑惑:“你媳妇跟李婆子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言熠走过去,问了细节,眉头沉了沉,答谢过后,就去敲了阿瑶的门。
“阿瑶?”言熠喊她。
阿瑶在里头不情不愿的回答:“干什么?”
言熠带着笑意:“别自己躲在里面偷偷哭啊。”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阿瑶气鼓鼓的说道:“谁哭了?”
言熠看她跟斗眼鸡似得,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没哭就好,还以为你打架输了,只会偷偷哭鼻子呢。”
阿瑶呸了一声:“要是有人拦着,我早就打哭她。”
言熠失笑:“是是是,阿瑶最厉害了。”
阿瑶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多了。
言熠替她摘掉头发里的杂草,说道:“下次说不过人家,不要急着动手,动手理亏就算了,没打赢更气人。”
阿瑶撇他,没有说话。
言熠笑笑,问她:“想知道吵架怎么吵赢吗?”
阿瑶微怔,摇摇头:“不知道。”
言熠朝她勾勾手,对着她耳边轻声的说了几句。
阿瑶听了,吐了吐舌头:“这能行吗?”
言熠展眉:“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瑶一听,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好,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