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胡诌的本事愈发长进了,不如开春就去沛县一趟,收了所谓的河妖?”
下了马车,惊莲接过灯笼,引人入府。她笑回:“怎么比得过师傅?穿着官服的男鬼,惊莲也头一回听。”
张道长捋着胡子呵呵一笑:“你说,若真有鬼神,吏部那位虞侍郎见我如此编排他,会不会找我索命?”
惊莲道:“若真有鬼神,那三百张镇魂符可派上用场了。那位江小姐怕是活不了几天了,明日徒儿先将做法事的东西备下?”
“嗯,备下吧。”
二人自廊下别过。张道长想着江应鸿先付下的五十两银子,又开始盘算,江家女儿这条命是吊上几天赚得多,还是直接做法事赚得多?江应鸿是做官的,计较仕途,届时定要往这块扯,才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银子来。
他心里美的不行,眉毛都因笑乱颤。快行至卧房,但见檐上飞来一道黑影落在身前,颈侧不知被点中什么穴位,惊呼声也发不出来。左右肩头传来一阵剧痛,好似双手被人掰折。再一下,腿弯彻骨的痛,双膝跪地不起。
他被人拖至墙根,提起衣领,一拳一拳砸在左脸,血肉模糊。
借着光亮,他瞥见一张寒意淬冰的脸。在哪见过?好面熟。对了,是那位江小姐的小丫鬟。
灯下行凶,竟连面都不遮。
凌霜用刀尖拨开他的嘴,割下舌头穿过刀刃,又从身上抽出两张镇魂符,慢条斯理地用匕首戳开,与那截舌头紧贴着。
“狗道士。”血沿着匕首淌进袖口,她丝毫不在意,随后举起匕首奋力扎进他面中,“你敢再踏进江家一步,我杀了你。”
无人回应她,只有那道染血的镇魂符随风飘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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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道月色下,京郊墓园中,两道身影斜在坟上。
“欢欢,你歇一歇,我来就好。”苏言澈望见她手背红肿不堪,心痛万分。他挪了挪眼周的面具,去握虞慕欢手中的锄头。
“不用管我,快点挖。”虞慕欢眼睛还红肿着,面纱因呼吸一拂一落,手上动作不停。
她知道的,大哥没死,肯定没死。丧事办得这样急,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这里头肯定有鬼。
肯定有…肯定有,眼前模糊一片,泪又落了下来。虞慕欢吸了吸鼻子,抽泣声欲盖弥彰。
“什么人?!”
侍卫闻声而至,看着两个挥着锄头的小贼,怒声斥责:“哪里来的盗墓贼,虞侍郎尸骨未寒,你们就赶着来偷?良心何安?来人!给我拿下!”
“放开我!什么尸骨未寒!人还活着说什么尸骨未寒?!”
“欢欢!”
这一闹,竟是连皇帝也惊动了。
夜黑如墨,墓园灯火通明。
虞成宣半跪在地上,怀中搂着泣不成声的虞慕欢,她呜咽不已:“爹…呜呜…爹,大哥没死,他没…死,他不可能呜呜…”
他喉间酸涩,瞥见那道长影靠近,安慰的话又只得咽下:“陛下,草民教子无方,惊扰圣驾,请陛下责罚。”
“何谓无方?”李天风反问,分辨不出喜怒,“虞成宣,依朕之见,你分明教子有方。”
“你不愿做的官,你儿子替你做。你没能受的罪,你儿子替你受。”他走近一步,“父慈子孝,朕颇为动容。”
虞成宣背后一僵,似通天雪花砸在身上。
“天冷,早些回去。”李天风动身离开,路过虞成宣时又停下脚步,“节哀。”
虞成宣替怀中人抹泪:“慕欢,不哭了,我们回家。”
薛行凤看着已成泪人的女儿,潸然泪下之时,突然想起另一个女孩。
她擦干泪,转身问:“楚逍,你告诉我,和奉明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姚从廉听闻此事,眼角犯湿:“我早说过,奉明不会生事,你们为何非要…”
二十年处下来,已经和家人没什么区别。慕欢从小到大又哭过几回?这几天眼泪都没断过,他实在揪心。
“德先。”吴畅达按住他的肩,宽慰道,“大局为重。”
—
隔天,薛行凤进了江家,她向江应鸿说明来意:“听闻令媛染了重病,一直不见好。她曾与奉明一同赴锦江公差,于情于理,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要来过问一番。这是宋延宋御医,特请他来替晚荧看看。”
晚荧,我昨晚才知道你的名字。
“虞夫人有心,请。”
薛行凤跟着他越走越深,心也越来越沉。拐过一个又一个庭院,最后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停下。
推门,风跟着进屋,满屋黄色符纸簌簌作响。
薛行凤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揪着心走近,撩开帐子,床上女孩煞白的脸映入眼帘,唯一有血色的是唇边略微干涸的血渍。
她一顿,这不是,锦绣阁那个蒙面的姑娘?
“行凤?”宋延见她面色复杂,出声问道。
薛行凤偏头,使了个眼色。宋延了然:“都先退下吧,屋里人太多,不好施针。”
人一走,薛行凤去寻江晚荧的手,不想碰着个硬物,掀开一看,是虞奉明系在腰间的那块玉,她眼眶湿润:“晚荧,好孩子,委屈你了。是不是很痛?晚荧,你能听见的,对不对?我是奉明的阿娘,我们见过的…我们见过…”
宋延搭上江晚荧的手腕,心一惊,脉呢?
“晚荧,这是你宋伯伯,他医术高明,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奉明小时候生病,都是他扎的针,有阵子看见宋伯伯就跑。”她笑一声,泪滴下来,“你说,他是不是胆子很小?”
还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心的呢?宋延百感交集,平复呼吸施针。
“好孩子,振作起来。你这么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去过。奉明若是在,一定不愿见你这样。”
江晚荧蹙眉,眼皮轻颤,唇边血又开始鲜活。
离去之前,薛行凤实在没忍住,将扯下来的一把符纸扔在江应鸿身上:“江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有病不找郎中治,反倒去信这些歪门邪道!若闹大了,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你不愿找郎中,我替你找。今日起,宋御医日日来府上替你家女儿看病!”
江应鸿被劈头盖脸训一顿,也不敢说什么。虽说虞奉明死了,但虞家薛家乃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万分不敢得罪,只能心道虞夫人是个直心肠。
—
“江晚荧,你怎么又躺在地上了?”
“你不开心吗?”
江晚荧睁开眼,看见虞奉明躺在身旁。
手腕一圈温热,是被他握住。
“怎么不说话?”他起身,带起一片水声,原来躺在水里。
虞奉明冲她笑了笑:“说点什么?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了。”
她喜欢看他笑,会让她想起春天的风。看见他的笑眼,她会想葬在里面。
虞奉明下半身浸在水里,走起来有些吃力。他捞起她搁在水里的腿:“鞋子湿了。”
“帮你脱掉好不好?湿袜子穿在身上,难不难受?”他使了些劲,但没能脱下来,无奈,“脱不下来,怎么办?”
他又走近,盯着她看:“不说话,就这么躺着?”
她看见他额前发梢滴水,嗓子发哑:“虞大人…”
“虞大人在。”他皱眉,心疼不已,“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虞大人…”
“只会喊虞大人?”他低头,吻她的眼角,“眼睛都哭肿了,还怎么做新娘子?”
江晚荧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是大红色的婚服。
“眼泪停不下来了。怪不得这里这么多水,都是你的眼泪做的。”
“不管了,眼睛肿着也要跟虞大人成婚。”虞奉明握住她水面下的手,挠了挠,“什么东西?”拎出来一看,手心里攥着一块玉。他失笑:“不是送给我的么?怎么又拿回去了?”
“你看,带子还在我身上。”虞奉明身上的衣服又变成白色,江晚荧看向他腰间,一小节浅绿色系带挂在上头。
他掰着她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动,嘀嘀咕咕说着:“江晚荧,小气鬼。”又抬头,亮着眼睛道:“你穿红色真好看。”
她浮在水面上的袖子一刹变红,是婚服的样式。
“虞大人后悔了,耽误这么久才让你穿上婚服。”
虞大人,我也后悔了。
“起来,不要躲懒,要拜堂了。”他握住她的手,想拉她起身,却怎么也动弹不了,“是还不愿意么?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是。她咬唇,泪流入发间。
“委屈死了。”他替人抹泪,又松开她的唇,“哭吧,没事的,虞大人陪你。”
虞奉明又在她身边躺下:“怪冷的,是不是?”
“江晚荧,不要不开心。”
江晚荧哭道:“虞大人,你不要走…你说了要陪我的。”
他没回话,渐渐没入水中。
江晚荧手腕被箍得生疼,一下一下,掌心在水下,像被刀剐,痛彻心扉。
迷迷糊糊,她看见些许光亮,挣扎着掀开眼皮。倪绣纭正在掰她的指尖,想将她手心那块玉拿出来,却怎么也掰不开。
“阿娘…”
“晚荧!”
“阿娘…”江晚荧埋进倪绣纭怀里,落着泪哽咽,“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