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英格兰另一端的坎布里亚郡,则完全看不出任何对这个节日的重视。
锈迹斑斑的锻铁大门紧闭着,一旁歪倒着辆废弃马车,轱轮早就只剩下了一层铁皮。
辙道的尽头更是一派荒凉的景象:
被白雪覆盖的庭院前血草遍地,到处充斥着颓靡衰败的美感。
残破的门廊仍在维持着旧贵族的体面,拼凑不出肢体的雕像,在幽冷月色投下来的阴影里勉强呼吸着。
令人奇怪的是,屋子里明明有吊灯,却始终没人肯发慈悲摁下开关。
整座庄园都笼罩在黑暗里,只有玛蒂尔达·古德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点上了蜡烛。
粘稠的蜡油从烛台边滚落到地毯上,持续变矮的烛身依旧挺立,像是在给点燃它的人下着最后通牒。
透着诡异死气的房间,叫人胆寒的一条条低垂帷幔……
无论怎么看都是荒废已久的,很难相信这里还住着活人,但玛蒂尔达就端坐在书桌前。
从她胸口起伏的频率来看,她是活人没错。
瞧,她还能正常对话呢。
不过,显然她的谈话对象不太正常。
严格来说,它不属于人的范畴,起码现在已经不是了。
“别告诉我你心软了?不忍心对他们下手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一枚珐琅怀表里传出了不满的斥骂声。
凑近去看能发现表盘并没有指向时间,而是纯粹被用作纪念的、放上了一张女孩的画像。
她看着还没到能入学的年纪,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当然前提是她得有魔力。
女孩长相甜美可爱,束着饱满漂亮的花苞,手指俏皮的绕着舞鞋丝带。
从那样一张童真的相片里发出的声音,却充满压迫感、凌厉十足。
“我要你去伊法魔尼念书,学习了解麻瓜的一切、甚至比他们自己都要了解他们是什么货色——”
“你应该更清楚他们骨子里有多肮脏、多卑劣才对!把那点不该有的怜悯收起来!别再让我发现你心疼那帮学生!”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短发女人丝毫找不见在校时的干练与说一不二。
面对藏在怀表里的灵魂时,玛蒂尔达做不到违抗这位‘教养’了她二十几年的长辈。
“我的意思是,他们还太小了,根本不清楚那位校长做过的事……他们是无辜的。”
“那么,萨拉就不无辜吗?我妹妹就不无辜吗?”
“一道最简单的麻瓜算术题,用你被毒害的脑子好好算清楚,那些学生和萨拉差了多少岁!”
怀表里的中年女声,像是能穿透每道缝隙般的阴狠,“他们凭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过下去,就觉得不羞耻吗?”
“一个道貌岸然的治理者有什么资格继续招收学生,是指望着教出一群跟她一样反复的败类吗?”
玛蒂尔达眼皮低垂,没有辩驳霍格沃茨如今的校长,早就不是菲兹杰拉德了。
“那群麻瓜的后代都知道雕一块铭文来掩盖罪行,可经历过迫害的魔法界是怎么做的呢?”
甜美女童的面庞里是渗着血的冰冷,有股令人战栗的反差感。
“用来教导下一代的教材只写了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巫师们把又蠢又毒的麻瓜玩得团团转,他们很享受这种‘温暖’,甚至会施咒让火烧得更烈……”
“却干脆抹掉了没能力活下来的人,对被牵扯进来的倒霉鬼只字不提——”
玛蒂尔达一言不发地垂下眼,听着赋予自己姓氏的长辈又一次重提旧怨。
“这么久了,霍格沃茨非但没有声名狼藉,反而混成了最顶尖的魔法学校——我很好奇评定的标准是什么?人数吗?”
“说出这句话的人真是瞎了眼,还是他‘恰巧’在那儿毕业?”
玛蒂尔达眨动眼睛的频次快了些,怀表里的灵魂对霍格沃茨的了解,远比自己要深刻。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古德女士或许曾在那里读书?
只是她不会去问,因为那肯定不是一段美好的经历。
“菲兹杰拉德不是老说自己有爱学生吗?她用这句话骗了多少人?也该让那些还被蒙在鼓里的蠢货看清现实了——知道他们吹捧的校长有多卑劣!”
毫不掩饰的恨意并没有因为隔了几个世纪而减退,“这么些年,那所学校的课程一点没有长进——亲近麻瓜的陋习还是没改过来,只换教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照样没教过他们最该知道的东西!”
阴差阳错被附着的灵魂,忽然转变了语气,“不过这样也好,现在你是他们的老师,教会他们也还来得及……”
“麻瓜可没他们想的那么脆弱、那么纯良……”
“只要那群小人惦记上你的东西,会去偷、去抢、如果还是得不到,就会一把火烧掉、烧掉你最珍贵的东西——”
玛蒂尔达注意到了怀表骤然转冷的声线,带着近乎疯魔的偏执,“不亲身的体会一下,怎么能记忆深刻呢?”
“这也是为了他们好,省得被那帮老家伙保护的太好,出了那座城堡觉得一切都可以靠魔法解决。”
“然后大摇大摆的炫耀自己的‘实力’,到头来被麻瓜害死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玛蒂尔达隐约察觉到它的魔力波动,这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今年她按照它的指令,来了霍格沃茨任教,这种魔力起伏只多不少。
相反,古德女士‘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几乎每次谈话都能让她陷进往事里。
而后,重复的说起对几个世纪前的女校长的怨恨。
“被麻瓜迫害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吧?菲兹杰拉德,这回可都是你的学生了,我要你好好体会下想救却救不了的心情——”
“等到整座城堡都变成炼狱,你口中的希望们一点点耗尽,那才有意思!”
刻骨的怨恨伴着滴落的蜡油,侵占这间风烛残年的旧屋。
“她抛在脑后的,我会帮她想起来,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她这个校长还怎么安心的当下去……”
“哦不,我差点忘了,她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阴恻恻的笑声持续回荡在腐朽的房间,却又毫无征兆的中断,声色俱厉的控诉道:
“应该是挂在墙上也不得安宁!那天你带我过去见了她,我们的菲兹杰拉德校长还真是风采依旧!一点都看不出是做过亏心事的样子,这可不行——”
“没有人能在犯了错以后,糊里糊涂的混过去,不为自己犯过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没有人!”
玛蒂尔达知道它又一次陷在了对那位已故校长的讨伐里,古德女士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她没这个能力让它彻底释怀,只能照她说的走好每一步。
如果这能让她好受一点,就算要践踏自己的底线,玛蒂尔达也愿意去做。
哪怕它灌输给自己的麻瓜的所作所为,跟自己真实了解到的有出入,玛蒂尔达也没有试图跟古德女士争辩。
即便她对麻瓜没有偏见,反而真心向往那个世界,她也早就养成了不违背古德女士命令的习惯。
耳边怨毒的咒骂声还在持续不断的传来,玛蒂尔达又想起了那天在校长室,堪称惊险的‘会面’。
“要来块柠檬雪宝吗?玛蒂尔达?”
现任校长进来的悄无声息,短发女人手掌上的怀表还保持着托举。
玛蒂尔达没有掩饰般的攥紧手心,当着面前这个魔法界传奇把怀表揣回内袋。
她若无其事的拨开卡扣,扫了眼回归‘正常’的表盘,“未经您同意,我就直接进来办公室等待您,无论怎么看都是失礼的行为。”
“对您造成的打扰,我很抱歉。”
睿智的湛蓝色没被半月形镜片遮挡,耐心十足的看着她将表链重新挂回内袋,直到他开口前才对上另一双眼睛。
“进入校长室的口令时常更改,就像我挑糖一样善变。”
邓布利多校长捏起了亮黄色的小山丘最顶端的一颗,剥开糖纸,“但教工休息室里的托盘,每隔几天就会换上我选中的口味。”
“也就是说这里随时欢迎我的同事们,过来一起交流、分享美味。”
他将糖块塞进嘴前,语气真挚,“真的不打算试试吗?麻瓜们的智慧有的时候并不输给巫师,而且往往还能带来新惊喜——”
见玛蒂尔达摇头推却,邓布利多校长也没再坚持,瞥到她几次朝毛色艳丽的凤凰上看去,他语气温和的解释道:
“时间快要到了,如果足够幸运,你会看到一场浴火重生。”
“不过凤凰刚从灰烬中钻出来的样子,并不会太美观,至少比现在要‘朴实’。”
原本漫不经心啄毛的福克斯,显然有着过人的聪慧,幽幽的跟主人对视。
玛蒂尔达早就了解过这位最伟大的白巫师天赋异禀,但真的亲眼看见这一幕,还是震撼到了她。
老人嘴唇开合,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安抚着小心眼的宠物。
“我可以知道你来找我的原因吗?是有什么问题想要跟我讨论?”
正当玛蒂尔达注视着被哄好的凤凰抓着栖木,昂首挺胸的抖动羽毛时,不满足于只跟动物交流的现任校长出声了。
“校长先生,是有关教学方面的问题。”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完美的借口,“在课堂上跟他们的相处中,再结合课后布置下去的论文——”
“我了解到选麻瓜研究课的学生里,有不少父母都是麻瓜,或者仅有一方是巫师的,他们都迫切的期望能通过这门课,能让家庭关系更和谐。”
“我想向您申请借用下您这里的冥想盆,真实的记忆影像要比只从书本上读到的文字有说服力的多。”
“当然可以。”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一个雕刻华丽的浅底石盆,就从存放它的木柜中飘飘悠悠的来到二人面前。
“我很期待看到你的教学成果,玛蒂尔达。让孩子们消除一直以来魔法界对麻瓜们的错误偏见;能正视他们身上的优点、接纳他们,不再抱有优越感和恶念,是我最想要让他们学会的。”
“好好使用它吧,古德教授。”
玛蒂尔达自问没有出现丁点破绽,可还是在准备离开前,被邓布利多校长一句突然的夸赞,勾起了浑身的警惕。
“怀表很精美,或许你和霍拉斯有相同的审美,他的要更小巧一些……”
“并不能走时的纪念品而已,比不上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收藏。”
玛蒂尔达没有错开眼神,直直地对上那双湛蓝色,“谢谢您的慷慨,再见,校长先生。”
那位现任校长似乎对她起了疑心,可玛蒂尔达敢说即使有,他也抓不住任何把柄。
更何况,她根本没对着学生们下诅咒或是施咒,从他们身上是查不出来的。
但即使这样,接下来她行事也得比之前更加小心才可以。
生锈的推拉窄门在她身后闭合,只有断断续续的低语从房间里传来。
显得这幢老宅更加阴森可怖,就像家长们用来吓唬小孩的暗黑/童话。
玛蒂尔达手持着烛台缓缓下行着螺旋楼梯,忽明忽灭的烛光将墙壁上剥脱的涂料,照得摇摇欲坠。
高矮不齐的画框缀满了墙面,画框里的人头,大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只有那架吊钟旁最大的一幅抽象画,上边的图案格外清晰:
断掉的蛛丝网住了四散的飞蛾,将妄想逃命的自私者围困成一团;白鸽的心脏给箭矢刺穿,娇小的身躯被架在火上烹烤。
一个农夫装扮的人正在火堆旁手舞足蹈,像是在庆祝什么,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实在算不上享受。
吊诡而挣扎的五官,更让这炼狱般的景象披上了层骇人。
可经过的女人的衣袍,却没为它停滞哪怕一秒。
仍是不为所动的扫过每一级台阶,裙角的落叶像是缝嵌上去的残忍纹饰。
直到走回房间,握紧门把拧动前,玛蒂尔达才施舍给那幅写实的画作一个眼神。
短暂的不忍逐渐被坚决取代,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