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汤。”姜玉初做足了姿态,亲自动手,将汤盛到小碗中。
如果只是休沐日放了雪蘅的鸽子,还算情有可原。可侯府的糕点,问题可就大了,后来知他一壶茶吃了一碟子糕点,便知不妥了。
故而现在姜玉初可谓是好脸相迎,又笑着道:“老爷骑射已经很好了,还用得着请人陪练吗?难道当了文探花不够,还想当武状元不成?”
她将盛了热汤的小碗捧到雪蘅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是一对恩爱夫妻似的。
雪蘅对她的吹捧无动于衷,起先没接碗,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但见她笑意盈盈捧着小碗,似那九天仙子捧了美酒,人美神态更美,方才接了,道:“独身一人时无所谓,毕竟我不是武将。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夏苗时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回来,恐怕叫夫人笑话,也叫别人耻笑了夫人。”
姜玉初笑道:“夏苗怎么可能两手空空?难道老爷连一只兔子都带不回来?”
夏苗是田猎,猎的是祸害庄稼的动物,像是兔子野猪之类的,会出林子往庄稼地里跑的东西都没那么难猎,像那野兔一类的,数量多又容易抓,是最好猎的一类。
她本意是要告诉雪蘅,只要猎只兔子回来就不算两手空空,让他放宽心,以他的骑射水平肯定不会垫底,她不会笑话他,他也不会让她丢脸。
哪料雪蘅淡淡道:“去年秋猎时我空着手回来的。”
他知道她在捧他。但好不容易的休沐日被她丢下来,独自品尝侯府的糕点,哪能吃出甜味来,那是越吃越心凉,现在又在他不擅长的骑射上扎了他一刀。他倒要看看她还能多善解人意。
姜玉初一下子卡住了:“……”
夏苗、秋猎、冬狩,是不同时间的狩猎活动,若是秋猎空着手回来的,那夏苗……
可这样丢脸的事情他为什么说得这样平淡,说出来还挺自豪是吗?!
上一回她错失良机,这一次她抓住了机会,两眼一闭,蒙头夸:“这怎可与那些武将比?老爷是干大事的人,一句话便能叫人生,再一句话便能叫人死,那些只知蛮力的武将怎可与老爷相提并论?就算猎了两头熊回来,也不配和你放在一起比!你若是想,有的是人赶来一林子的熊给你猎!”
雪蘅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很快就收敛了回去:“我在夫人心中何时这般伟岸了?”
姜玉初再接再厉,闭着眼睛就是一个捧,只把他说成天神似的人物:“一直如此伟岸。”
雪蘅神情难辨,不过没说什么,只低下头,把汤喝了。
姜玉初见他给面子,赶紧问道:“味道如何?”
雪蘅喝了汤,心情似乎好了点,点评道:“味道不错。”
姜玉初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送汤送到他心坎上了,果然美食能治愈一切矛盾,还好她醒悟得快,送得及时。
又想,幸好雪蘅是个乡野村夫,随便一碗汤就能把人给哄住了。若是换了薛淮之那种公府出身的,见识多了女子手段,她可就没有发挥余地了。
雪蘅喝完汤,正要放下碗,一抬头,却见她目光闪闪,伸手来接空碗,很是积极,不由心中一动:“你亲自炖的汤?”
姜玉初答得挺快:“不是啊。”
雪蘅淡淡地一声:“哦。”
姜玉初心想:这家伙想得可真美。
雪蘅不知心中作何想,只是放下汤碗搁到一旁后,继续之前的问题:“既然夫人眼中的我一直伟岸,那么,这个‘一直’从什么时候算起的?从知道那年探花叫雪蘅时起,还是从嫁入雪府时起?”
姜玉初:“……”
早知道继续闭着眼瞎说了,就算她不会炖汤,也该说自己亲手炖的啊!
现在好了,他还越问越刁钻了。
要说文人就是这点不好,最会抓人毛病了,连随口夸个“一直”,都能咬文嚼字翻出花样来。
雪蘅显然不满,才会故意追问,叫她难回答。若是再一味夸,只怕雪蘅更是半个字不信了。姜玉初这回没再一味往高了捧,倒是认真想了想。
如果说跨马游街时远远见了一次,就芳心暗许,那是话本里的故事。
如果说映月台上他一回头,她顿时惊为天人,那叫见色起意。这可不是女郎家应该有的心思。
如果说巷子里相遇,他给她让过一回路,她就觉得伟岸,这种小事,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而且他肯定不记得这种小事,说出来也没意思。
姜玉初想了想,给了个比较令人信服的说法:“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给我解围,问我认不认识回去的路,那时我就觉得老爷你与别人不一样了。”
这话算不得假,那时她很是感激雪蘅的,而且就是那一次雪蘅问了她的名字,他应该是那次才认识她,后来才会提亲。
雪蘅淡淡看着她,反问道:“那次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姜玉初记得当时她叫他“雪大人”,回来后悔了好久,不该傻傻直接表明自己认识他,肯定叫他误会了。
便以为他也记得这件事,这一问,问的便是为什么一看见他就直接喊“雪大人”了。
姜玉初笑道:“雪大人明察秋毫,雪大人的名字我当然早就听过了,你跨马游街时我去看过的。”
其实那次根本没看清人,真正认识雪蘅还是那次看戏时才知道他就是雪蘅的,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说为妙,自己跑去看自己的戏曲,还是有点丢脸的,不提也罢。
雪蘅清冷的眸子扫过来,却道:“听说你和贺少瞻便是游街时认识的,成就了一段佳话。”
“……”
怎么还提这事了呢!
懂了,一定是故意点她。
就非要提到贺少瞻头上吗?姜玉初又是送汤又是一顿吹捧的,没换来温柔和解,反而换来他一句比一句更难回的“提点”,心生气馁,还不如不来呢,不来说不定他自个儿就算了!
不就是几块糕点吗?她都没吃上几块,全进他肚子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姜玉初便想干脆还是回去算了,也不喊丫鬟进来,自己站起来,动手把碗和汤勺一一收了。
雪蘅坐在边上,转头看着她。
姜玉初感觉到他转头盯着自己看,便有点小生气,她又不是丫鬟,干着丫鬟的事情,他却干看着不作声!
便一边收一边道:“老爷莫不是糕点吃太多积食了,要拿我消遣消遣?”
以后别说四神汤了,就是一碗茶水,她也不会给他端了!
姜玉初说完便要走,却没走成。
雪蘅坐在她右手边,长臂一伸,便将她拉了回来。再一搂,便将她搂坐了下来。
姜玉初一时没防备,直接扑他怀里了,被他扶住之后,便面对面坐他腿上了。
“怎敢消遣夫人?”雪蘅那双黑色的清冷的眼眸看着她,清冷的声音也随之清清楚楚地传进她耳朵里,“我只是可惜那时你来看我,我却没看到你,白白让别人占了先机。”
姜玉初吓了一大跳,这是书房又不是正房,可不是适合坐大腿的地方!
她紧张的同时,心里还有一点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不像哄自己,倒像真的可惜似的,好像觉得:他只要看见她,就能看上她似的。
而且什么叫白白让别人占了先机?难道他看上她了,她也就一定能看上他?
不过这些都管不上了,姜玉初只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提醒道:“外头还有人呢!”
雪蘅却无羞涩之意,把她搂着不放手,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夫人,坐我腿上有何不可?”
姜玉初对府内不同地点都有明确的区分,什么地方就要做什么事,这书房在她眼里,那是他与人商议要事的地方,即便没人在场,她也觉得有人会随时进出。
被他搂在怀里,坐在他腿上,姜玉初只觉得要被他羞死了,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烫了,依然想推开他起来,还锤了一下他胸口。
那一锤对男子来说,跟锤着玩似的,倒像撒娇。
雪蘅的心却被锤动了似的,清冷的声音都染了一层柔和的梦幻般的呓语轻调:“若是能早点看见你,我早就喝上你的四神汤了。”
姜玉初耳朵一动,不推了,自己往他怀里去了。
一边往他怀里去,一边心想完蛋了,雪蘅但凡软一点,她就受不住了,就说句好听点的话,她竟然就感动了!
可是清冷大权臣愿意低头哄人,是个人都受不住啊!
姜玉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她本来只求相敬如宾,现在竟然有点想要更多了。
正抱住他,却冷不丁听到雪蘅问:“你知道侯府会做白玉霜方糕的厨子叫什么吗?”
姜玉初一个后推,直起身来:“?”
雪蘅:“我把他抢过来,做我们的厨子怎么样?”
姜玉初:“……那厨子是侯府家生子。”
不对,这种时候他想厨子干什么?!
她也不对劲,怎么还思考并回答了他,像要跟他合谋干点小坏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