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张之日,小食铺果然热闹非常。
许多前一日试过味儿的食客来了店中零买才知样样都有限量,好在整坛买果酱的还算少数,没能赶上新鲜小食的多也不愿走空,牙一咬便掏钱买了二两银一坛的果酱。
便是如此,小食铺开张不过半个时辰,连带剩余果酱也尽数售罄。
打算落空的食客自是失望,少有几人见铺中张罗的娘子还无歇业的打算,心思一转便问今日是否还有小食补上。
瑛娘适时嘱咐谢梅端来甜酒丸子。
这甜酒丸子所用甜酒正是去年秋时发酵的江米酒,入冬后瑛娘特意在食铺后面挖了地窖封存,眼下拿来味道正好。
时人多能饮用一些酒水,这江米酒又经稀释、熬煮,喝来虽有酒味,更多的却是一种酵过的甜香。
眼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浑圆丸子伴着酒香端来,登时勾起了留在铺中不愿离去的食客的馋虫,问及这一碗不过五十文钱,食客当即寻了位置坐下,招呼堂中忙活的谢梅与阿草煮一碗来尝尝。
一碗甜酒丸子下肚,不仅体温回暖,还觉些微饱腹,难免心觉满意,掏了钱来结银。
章文德陪同秦放与徐雪芝来时,食铺中已然坐了十数位食客等待甜酒丸子端上桌来,一时判别不出生意好坏。
瑛娘本在柜台前清点早间营收,见三人在堂前驻足,连忙起身招呼,将人迎进铺中。
徐雪芝虽不关心秦家的生意买卖,真论灵透却不比秦放差,目光触及柜台收银的箱笼,当即放下心来与瑛娘打趣,“我们来迟了?都怪你秦叔,非说来太早反倒叫你分心,结果这一拖拉连新鲜儿都没赶上。”
瑛娘粲然一笑,“今日早间确是忙不过来,幸而提前备下了与秦叔、芝姨作礼的食盒,稍后你们只管带回去便能尝鲜。不过嘛,眼下还有一味小食是食盒中没有的,你们先坐,我叫玥娘与你们煮一份来尝尝。”
“成。”
甜酒丸子章文德也没吃过。
不过这丸子说起来也是汤圆的一种,只是没有寻常汤圆的馅料,秦放与徐雪芝此前吃过胡麻汤圆,因而这日再尝便是尝的甜酒的新鲜儿。
一喝甜酒,徐雪芝却比秦放更为欢喜。
甫一入口徐雪芝便神色一朗,不敢置信道:“这真是酒?江米酿的?”
“是,不过这甜酒煮来不醉人,只是江米不宜多食,这甜酒喝多了也容易腹胀,因而也不能多饮。”
甜酒封存好能存半年之久,但冬日太冷不宜发酵,这一批瑛娘便未制太多,见徐雪芝确实喜欢这甜酒的味道,瑛娘索性写了方子与她。
徐雪芝此前倒是听秦放与章文德说过瑛娘惯是大方,眼下得了方子才知这闺女的手是真松!
可瑛娘赠方是贴心好意,她若开口要与银钱倒是容易叫人心生嫌隙,还不如多上上心,从别处与她关心。
思及此,徐雪芝又提起了帮瑛娘着人相看的心思,“瑛娘五月里该是满十六了吧?”
“是。”
不提还好,一提及,瑛娘才意识到自己于此世已然五年之久,虽说初时遭了些身体亏空的罪,可近几年来却日日舒心顺畅,容貌、体量也日渐与她从前于他世轮转时近似,叫她莫名觉得此世该是她原有的人生。
徐雪芝不知瑛娘思绪百转,思量之后又问瑛娘:“不知你家中长辈可有为你相看适龄的男儿?”
瑛娘思绪回笼,下意识摇了摇头,继而回神又与徐雪芝补充道:“不知父母如何打算,兴许暂时无意叫我相看吧。”
徐雪芝眼神一亮,不禁在心头盘算秦、徐两族中品行过人,又与瑛娘年岁相当的子侄。
可惜徐雪芝在徐家同辈中排序占小,族中子侄虽多,品行过人的年岁却比瑛娘大上许多,且多以成亲、定亲,不能叫瑛娘相看。
而秦放在秦家算来也与徐雪芝大差不离,不过秦家倒是还有一个十八、九未说亲的表亲子侄,可惜徐雪芝也摸不准此人品性,少不得仔细了打听过才好与瑛娘相看。
说起来……她儿秦彧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
今年秋秦彧也该二十了,换作别家的儿郎,怕是孩子都能成天围着爷奶爹娘闹着要糖吃了,偏他日日忙得很,连相看也不得空,平日连本家的女郎都难见一面,怕是还没开窍呢!
徐雪芝暗叹了一口气,再看瑛娘却是满目慈爱。
只是不及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却见一熟悉的身形略显匆忙而来,扭头一看,确是正该当值的秦彧。
“爹娘?”
秦彧见堂中坐着秦放与徐雪芝亦是一怔,快步入座,见他们碗中甜酒已食过半,闻着味儿也不禁嗅了嗅鼻子。
他与徐雪芝口味近同,徐雪芝瞧得好笑,心知这挑嘴的小子多半也想尝尝,只能满含歉意叫瑛娘再煮一碗。
后厨是云氏与玥娘掌勺,瑛娘最多跑腿转告,言道“客气”便起身往后厨去。
瑛娘走远,徐雪芝才问秦彧:“今日不是当值?怎的这个时辰过来?”
“……”秦彧沉默,待秦放也朝他看来,他才压低声音与父母解释道:“因我之故,前些时候平白叫汪娘子受了些委屈,既知今日食铺开张,不来怕是不好。”
秦放听得皱眉,只是大庭广众不好议论朝廷官员,他也不好与秦彧细问,只等暂时按下,待后再问。
徐雪芝却神情复杂,偏秦彧解释过便不再看她与秦放,只垂眸静默,似在思索,如此倒叫她无端生出几分连她都觉不可置信的猜疑。
江米粉是提前磨制的,煮一份甜酒丸子便无需多久,瑛娘很快端了碗来,秦彧起身来接,瑛娘便也顺手将碗交到了他的手中。
毕竟只是一只小碗,两人转接自然无法全然避免碰触,瑛娘未觉得如何,倒是秦彧又不自觉耳根殷红。
徐雪芝本就关注秦彧,见此茅塞顿开,目光不禁在瑛娘与秦彧身上往来回转,当真在心头考虑起两人成事儿的可能。
她儿秦彧品行自然过关,若要作比,秦、徐两家的子侄无一人能比得过他。
而瑛娘其人她虽没经年往来,可这几年时常听秦放与章文德提及、夸赞,几面之缘的短暂相处也都叫她身心舒畅,可见其人如名,非是一般寻常闺秀娘子,秦彧欢喜心悦到也正常。
那瑛娘对秦彧又是何感?
徐雪芝忍不住仔细去看瑛娘对秦彧的态度,可她表情再正常不过,似乎秦彧与她或秦放无二差别,实在看不出任何旖旎情态……
是了。
人无完人。
秦彧在外虽是端方君子,实则亦不过是个在家有些挑食、无趣的寻常男儿,如是非要挑个常人难及的长处,约摸也只能评一评他那张集两家之长的俊脸,与他超出常人的身高体量。
瑛娘初见秦彧时或许会关注他的容貌,可一经相处,怕是也看不上他无趣的性子,对他平常也属正常。
若两人能成,将来秦家家业也不用交由族中亲眷打理,且不论有了子女两人都能合力教导,不管科考、行商都有出路……
唉!
可惜了!
徐雪芝叹气出声,引得瑛娘与秦彧齐齐看向她。
“芝姨可是觉得我们所谈无趣?”
瑛娘虽有些学识,正经论起来却也不通经纶,因而在这桌上只能与秦放聊聊商道,确是没考虑到徐雪芝不爱听这些。
徐雪芝没想到自己胡思乱想竟引得瑛娘关注,不禁脸颊嫣红,“是我神游了,你们自可随意谈道,不必管我。”
秦彧与徐雪芝面容有三分相似,瑛娘见她脸红,难免忆起此前秦彧耳根鲜红欲滴的模样,一时有些心痒。
不过当着秦放与徐雪芝的面儿,瑛娘也不好叫他们觉出不寻常来,只得强忍住不去看秦彧,与徐雪芝笑过,便回归与秦放所谈话题。
那日提及葡萄制干,秦放便从商队里挑了几个得力的单独分组一队,以待五月出发前往西原收购葡萄晾晒,其中便有老汪家的两个小子,故而特意与瑛娘提了一嘴。
瑛娘眼下虽暂时脱离了老汪家,可在外人眼里她终归还是老汪家待嫁的闺女,便是来日嫁出门去,两家也得作姻亲往来,不会全然断了干系。
不过瑛娘虽是单方面与老汪家二老撕破了脸皮,对汪文、汪武两兄弟却无多少厌恶,闻言便也关心了两句。
“五哥、六哥在家时便肯卖力,这两年虽难见面,却也常听章叔提起两位哥哥在商队的境况,这回他们能得秦叔信重,得以领下前往西原的重任,想来也是两位师父力荐吧?”
“他们确是与我推荐过,不过挑他们去也多是因为他们本身确实能力出众,将来商队增建,指不定还要他们兄弟两个各领一队往外行商。”
章文德与两位商队管事也熟,听罢便也笑谈听来的消息,“我记得你两位哥哥与公子同岁?前头听老黄说商队里有看中这两兄弟的,想与他们结亲,只是不知他们此前可曾相看过?”
昨年春耕前徐氏确是提过一嘴,不过汪文、汪武老是借口不着家,徐氏拿他们无法,何氏这个为娘的却不着急,几说之下徐氏也淡了想法。
至于秋收后徐氏可曾再提过此事,瑛娘却是不晓得,只能直言与章文德歉意,道:“章叔不若叫两位师父问问五哥六哥自个儿的打算?四婶并不强求他们的姻缘,若五哥六哥愿意,此事该也能成。”
“如此也好,那我便叫他们自个儿操心去。”
瑛娘淡然一笑,又与秦放说起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