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繁原以为昨天傅衍意外来别墅只是心血来潮,直到他吃晚饭的时候,又听见了熟悉的忙碌声。
低调的迈巴赫驶进花园,总和外面鲜艳明丽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在画卷上划开一道黑色的线。
贺星繁晚餐吃得稍微晚些,他胃口不好,晚点吃饭倒能多吃上两口,如果傅衍回来得早些,正好还没消耗多少体力,不至于半夜饿晕过去。
一天之内见到傅衍两次,连贺星繁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人忙到吃个早饭都在听汇报,怎么有空早晚都花一个小时在路上的,真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见傅衍进来,贺星繁便放下了筷子,刚要起身迎接,Alpha便按了下手,示意他坐下。
傅衍扫了眼餐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晚餐,英挺的眉头又蹙起来。
“才吃饭?”
“嗯……”贺星繁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胃口,他现在是备孕中,总说自己状态不好,很像是找借口消极怠工,“快吃过了。”
傅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吃得太少了,菜不和胃口就让厨房重做。”
“没有!”贺星繁连忙解释,他知道但凡傅衍会有这个想法,和厨房相关的人基本就会来次大换血,“omega胃口本来就偏小些。”
这样虽然听起来更让傅衍觉得他矫情,但起码保住了不少人的饭碗。
傅衍看上去不是很满意这种说法,却也没再坚持。倒是一旁的侍者,当即就把一部分贺星繁没动过的菜撤了,让厨房重新上。
虽然是重新做了几道菜,但贺星繁下桌的时间也和往日没多少区别。只是今天吃得稍微多些,不仅胃不太舒服,心里也有些发闷。
除了在信息素的影响下、失去理智之外的时候,和傅衍相处总得如履薄冰。这弄得贺星繁更加消化不良。
可他忍着胃痛分明连眉心都没蹙一下,不适的状态却被Alpha一眼看了出来。
家庭医生给他开了点助消化的药,说是热敷一下揉揉肚子就没事了。
当然,按摩这种事情不是能让医生这种Alpha来做的,家庭医生只能现场教会了负责贺星繁身体管理的佣人。
内外兼顾,贺星繁很快就缓了过来。
接着是程序繁杂的睡前准备。
今天晚上傅衍睡得比他迟些,也省得omega去思考到底要不要自己主动。
身后的床凹陷下去,熟悉的味道带着略比他高些的体温一点点靠近,并将他包裹起来。
贺星繁没动,或许是以为他睡着了,傅衍便也没拉着他做本该今晚例行的公事。
突然之间完全看不懂Alpha半点心思的贺星繁更加不敢乱动了,整个人僵在那里好久,听着Alpha的呼吸声,也不知道人睡着没有。
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浑身的关节都在发疼,没忍住蜷了下身子,喉咙也溢出一丝极细的、微弱的闷哼,好像忍耐不住疼痛时无意识的颤抖。
半梦半睡的Alpha被这极小的动静给弄醒了,动身的时候贺星繁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直到强健的臂膀穿过他的腰侧,带着略高温度宽厚的大手落在他之前疼痛过的地方,轻柔地、一圈一圈地揉着。
炽热平稳的呼吸洒下来,扫在他的脖颈上,发丝微动,搔得心脏都在发痒。
贺星繁有些害怕。
他怕傅衍的手再向上一点,就能触碰到,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一夜无梦。
最终贺星繁还是没抵过睡意,只是醒来时错过了早饭的点。Alpha不在的清晨,贺星繁第一次觉得如此……
失落。
他不懂这种低落的情绪叫什么,只是强行打起精神,把杂余的想法抛到脑后。
今天是他公开答辩的日子。
低调剪裁的衣服让他重新变回了个充满活力的大学生,像昂贵的瓷器恢复了鲜活的色彩。
往日里常见的面孔吹得他心中涟漪荡漾,贺星繁很喜欢学校里青春洋溢的气息,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自从订婚……应该是更早,在和傅衍签下协议之后,贺星繁就没怎么来过学校了。
大四剩下课程的那点学分贺星繁早就修够了,只是他享受坐在教室里的感觉,因此从来都是全勤。
或许是洛言那件事闹的,也可能是老师们知道他结婚了,这段时间贺星繁没请过假,考勤表上的出勤率依旧是满的。
“星繁!这边!”几位好友对着贺星繁招招手,他们早就给他占好了位置,四周围了一圈儿,大有准备好听八卦的架势。
无他,贺星繁这场婚礼在上层圈子里是十分高调的,但他的同学却没几个有资格出席,光是傅衍那个名字,就是他们的父辈谈起都姿态恭敬的地步。
“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就结婚了,还是和那位!”
“就是呀,咱们关系这么好,你都不给我发张请柬。”
贺星繁还没坐下,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问题砸下来了。
他只能委婉地、不轻不重地将话题绕开,别说同学会惊讶,换做半年前的贺星繁,或许都不会相信。
自己有一天会和傅衍的名字并排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好在他是今天的主演之一——
财大有一个传统,所有的优秀毕业生都有机会参加毕业论文公开答辩。
这个公开答辩可以给没有家庭背景但有天赋实力的学生一个展示的舞台,也是给太子爷们镀金的地方。
金融媒体人们扛着长.枪.大.炮布置了满场的机位,换个不知情的人闯进来,还以为是什么高层领导的重要发布会呢。
“贺星繁,你的展示文件有问题,电脑带了吗?过来看一下。”
“带了。”贺星繁把书包往肩头一背,对周围的人礼貌笑了笑,飞速逃离这是非之地。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打着眼色八卦起来。
“哎,你们看到没,星流限量款,光他那装电脑的包就抵两个香莱莱了。”
“可不是,傅家太太啊,十几万的电脑包过分吗?”
“哎他那双鞋什么牌子的啊,怪好看的。”
“啧啧,瞧不出,起码抵你这一身。”
“人比人啊——我要是也能嫁给傅衍这种级别的Alpha就好了,有钱有势不算什么,关键是年轻还帅啊!”
“这个点做你这梦正挺好,太阳光都要被你的白日梦之光比下去。”
几个人凑在一块儿调侃,就在那儿数圈子里还有哪些Alpha单身没有婚约,活像在菜市场挑菜。
他们正讨论得起劲,忽然听到四周响起压抑的惊叹声,安了雷达似的纷纷抬起头,扭着脖子去看是谁来了。
“卧槽卧槽,我没瞎?”
“没瞎没瞎!贺星繁呢!我去后台叫他!”
“我去我去!”
一群人顿时为着谁去后台通风报信争起来。
原本喧闹嘈杂的现场因为Alpha的到来瞬间变得安静许多,每个人都忍不住抬手整理起自己的仪态,恨不得能够展现出毕生最完美的一面,即使只能被Alpha的余光扫到也好。
那可是傅衍!要是能在人面前晃一下,傅太太这个位置是谁还说不准呢!
当然也不是抢贺星繁的位置,傅衍不还有个兄弟嘛!那个也行啊!
可惜安静是属于前台的,后台依旧嘈杂,就连即将上台的贺星繁都被挤到了门口,只有他的电脑还在里面完成使命。
“学长!我、我是你的粉丝,可以请你签个名吗?”
贺星繁:?
他有些好笑地看向这个比他矮半个头、娇软可爱的omega:“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知道的!”omega涨红了脸,“我还看过你发表的论文呢,虽然用的是笔名,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你了!”
omega摸出来一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还真是贺星繁私底下投的稿件。
“啊……谢谢。”这下换贺星繁不好意思了。他私下投稿这事儿就连贺成都不知道的,毕竟有他那生怕他优秀的后妈盯着,贺星繁能参加这次公开答辩,明面走的都是贺成的关系。
若不是考虑着有了这层金皮子能把贺星繁卖个更好的价钱,那女人可恨不得贺星繁根本不要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
小omega欢天喜地地拿到签名,珍之重之地将书收好,甜甜一笑。
“学长你放心,我不跟其他人说的,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贺星繁被omega捏着手指轻轻晃着,莫名有些恍惚。
曾经他也有过这般天真模样的,但随着长大,随着婚姻,只与这烂漫越行越远。
傅衍不喜欢娇弱的omega,他之前做得很好,不能……晕了头,展现出半点,最真实的自己。
“贺星繁!准备上台了!”
“好。”贺星繁用指尖掐了掐掌心,让那泛起涟漪的心境平静下来,走到后台等待。
“这是你的电脑吧?怎么丢在那儿也不管,我给你放包里,你等会儿下台过来拿啊。”一个平日里有过几次点头之交的女生把贺星繁的电脑还了回来。
“谢谢。”贺星繁对女生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听见台下热烈的掌声。
轮到他上台了。
半年前的贺星繁并没想到自己会嫁给傅衍,这篇论文的选题也没多出挑,和众多镀金子弟差不多的水准,无功无过,只是把前人的研究换一种方式再写了一遍。
既无创新,也没有谬误。
但看上去光鲜亮丽,十分完美。
贺星繁知道,自己不能太出风头,身为omega,就应该老实本分地结婚嫁出去。但凡他表现出半分事业能力上的优秀,都会被视作家里那个Alpha弟弟的威胁,日子绝对会比现在更加难过。
他早已没了不甘心,就连那些足够登上期刊的论文,他都只能匿名偷偷投稿。
但是没关系,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他如今结婚了,傅衍给他的钱足够他带着外祖母,躲开贺家一辈子。
这么想着,心中那些因为刚才那个小omega带来的不甘,也彻底消散了。
贺星繁深吸一口气,庄重得体地从后台走出来。
演讲台上的镁光灯照得他眼前一片眩晕,等适应之后,贺星繁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前排正中央的Alpha。
傅衍似乎是刚从会议上下来,和那天贺星繁去公司拦截对方时的气场一模一样。
即使只是穿着一身正装坐在人群中,傅衍也会是最吸引人眼球的那一个。
他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独特的气质,高调又带着侵略性,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就连原本坐在前排的各方代表,他们本来才应该是这场公开演讲的焦点,如今也变得黯然失色。
傅衍像是漫画中的主角,有他出现的地方,周围的人连面目都会变得模糊。
贺星繁原本是不紧张的,却在看清Alpha的瞬间,心脏止不住地强烈跳动了下。像是在一瞬间唤醒了灵魂,在这之后的每一次心跳,都变得那样清晰。
怦怦、怦怦!
这种情绪来得很莫名,贺星繁说不出来,但它像平静水面下突然破开的泉眼,扑通扑通往外冒着甘甜的泉水。
他的一瞬间的失语,脑袋里像是炸开了烟花。还好,当Alpha发现他时、在视线对上的瞬间,贺星繁突然清醒过来。
心脏还在乱跳着停不下来,贺星繁好险没掉链子。他对着傅衍点了点头,随后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走到了演讲台的正中央。
依旧是那么落落大方,举手投足挑不出半点错来。
“尊敬的各位老师……”贺星繁将PPT点开,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他的论文应该是写得相当完美的,仅对于同龄人来说。
可不知为什么,当台下坐着的人多了一个傅衍之后,贺星繁忽然有些面热。
他并不怕丢脸,藏锋这么多年,贺星繁早就习惯被低看了,这是他的保护色。
而现在,他竟然会因为这种不成熟的学术垃圾被傅衍看到,而感到羞耻。
是的,羞耻,如同身体最隐秘的缺陷被迫展现在大众面前那样,让他想逃离。
为什么当初要把毕业论文故意写得如此肤浅粗鄙呢?
贺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