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晨光透过纱窗照在料理台上，卡维哼着歌，等在咕噜咕噜发出声响、逐渐散发诱人焦香的咖啡壶旁。卧室里传来很轻的响动，没多久披散着头发的青年快步从房间里走出，站在客厅张望一圈，看到他之后，神情怔松。

“早上好，学弟。”卡维轻快地回应，“教令院临时有急事找他，今天我在，先穿双拖鞋好吗？”

含章这才发现起身太着急，正赤足踩在微凉的木质地板上，他双脚交替重心，精神慢慢松懈下来：“……早上好，欢迎回来。”

“昨天我到得很晚，那时你已经睡下了。”卡维感慨道，“一回来就发现须弥天翻地覆，小吉祥草王走出净善宫，大贤者被风纪官逮捕，还有虚空关闭……可恶，早知道我就不在海露港采风写生，错过多少大事件。你猜艾尔海森怎么说的？不用大惊小怪，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卡维。听听，这是正常人该对朋友说的话吗？”

“海露港……枫丹？”

卡维眼神游离，干咳一声。

按照原定计划，他在结束沉玉谷采风后本该直接从遗龙埠乘船返回拜达港，谁能想到不仅看错轮渡时间踏上了去柔灯港的商船，被裹挟进有嘴也说不清的枫丹走私要案，体验了梅洛彼得堡打螺丝半月游，职业病发作参与了某水下保密项目的船舶平衡性改良测试，还收到了监狱管理者待遇优厚的聘用邀请……说实话枫丹科学院的机械工程真有意思，要不是造船项目工期过长，食堂饭菜口味奇怪，须弥又还有贷款要还，他可能真会答应下来。

整个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旅程中，最明智的举措大概就是出发前听劝，把群玉阁项目的大半酬金折成需要在宝商街璃月会馆兑换的商业汇票，至少保住了偿还贷款的本钱。

往生堂客卿不愧是见多识广人人尊敬的先生，他的建议可真靠谱啊。

……具体细节就不说了，说多了影响学长的伟岸形象。

“走到遗龙埠，忽然想去枫丹廷探亲，顺便逛逛。”卡维轻描淡写地说，催人去盥洗室，“我在煮咖啡，普斯帕咖啡馆新出的拼配豆，遗憾你现在还不能品尝……红茶也不行，快去，该吃早饭了。”

洗漱完的含章听从指挥坐下，从宽大袖子里露出一截清瘦苍白的手腕，开始努力消化面前的牛奶麦片粥，让卡维眼中难免闪现不忍，又很快将怜惜压下心底，拿出一如往常的态度，这同样是昨晚与艾尔海森交谈后所了解的——

除了轻度营养不良，长达数月的囚禁和折磨不可避免影响到含章的精神状态。

体现在睡眠和进食上的应激障碍除了药物治疗，根据医嘱还需要多与外界接触，前两天健康之家的住院观察刚结束，艾尔海森都没让含章回隔壁寓所，直接把人带回自己家贴身照料。要不是教令院催得急，连那位小神明也特地托人带来口信，今天的大书记官也会在假期中，完全不想上班。

不过从今天的表现看至少含章情绪稳定，比昨晚卡维辗转反侧大半夜的过度脑补要强多了。

“我预约了上午去宝商街办手续，一起走走？”

早饭后两人就带着资料往宝商街慢慢走去，沿途与不少无精打采的学者和学生们擦肩而过——小吉祥草王恢复执政后首先取消了教令院对虚空系统的滥用，大部分人忽然失去赖以获取知识的渠道都免不了茫然，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总有个适应的过程。”卡维向周围看了一圈，压低声音说，“早上听上门的书记官说教令院高层都乱套了，连同大贤者在内，六院贤者倒了四个，还有两个被扣在健康之家，能者多劳，他们多半是叫艾尔海森回去收拾残局的。”

以大书记官配合旅行者拯救神明的出色表现，说不定还会以贤者之位相邀，虽然艾尔海森本人并不觉得这是美差。

当然这话就不用特地说给卡维听了。

停步在花店门口，含章买了一大捧帕蒂沙兰，等意气风发无债一身轻的妙论派之光走出商行大门，便被怒放鲜妍的春意扑了个满怀。那双漂亮剔透的眼睛先是震惊，随即蒙上一层雾气，最后云开雾散，清澈的笑意正如今晨须弥城上空穿破云层的金红霞光。

“中午想吃什么？今天学长请客。”兴奋过后，卡维想起早上才看过的一长串医嘱，又连忙征求意见，“可能你的选择不多……米圆塔，可以吗？”

米圆塔也算是须弥城里颇受欢迎的主食，香气扑鼻且容易消化，含章略微迟疑，还是没拒绝学长的好意。兰巴德酒馆就在宝商街尽头的码头高处，在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华丽别致的招牌已出现在视线里，但没想到的是，等他们进入酒馆，发现居然早有人在等候。

“你不是被叫去干活了吗？”

“处理完了，现在还在休假时间。”

在满桌丰盛菜品的正对面，艾尔海森回答道，示意他们坐下，并把一份米圆塔往含章面前推了推。

卡维大方地坐下：“算你运气好，这顿我请。”

经过酸奶腌制的鱼肉混合米饭一同烹饪，为了照顾病人，鱼肉的肉质格外软烂，出锅前又加了帕蒂沙兰增添风味，含章在两人的注视中低头尝了一口，到底忍住了反胃的冲动，尽量咽下食物——他没和任何人说过，有段时间赞迪克一天两餐都把米圆塔当主食，后来尝到味道身体就会条件反射地生出不适。

因为心理阴影辜负美食实在不值得。

“没必要勉强。”艾尔海森忽然端开盘子，“你还有很多选择，试试奶油菌菇脆塔。”

三人边吃边聊着须弥城内的近期动态，听闻艾尔海森今天应小吉祥草王劝说勉强担任教令院代理贤者一职，卡维差点被呛到：“教令院选你当贤者？不如明天就关门！”

“所以我向小吉祥草王推荐了你。”艾尔海森的话使卡维面露错愕，“哦，你当真了？精通修理和建造的妙论派之光对自身的政治素养——”

覆在手背上的另一只手止住了随后的刻薄话，卡维感动地看了含章一眼，不愧是他最投缘的学弟，这种被人支持的感觉实在太爽了——特别当另一方是艾尔海森时。

“两位学长……争论可以，请勿上升至人身或学派攻击。”

含章一视同仁地温和提醒，被其中一位学长拍了拍肩膀，又被另一位学长反手捏住手指不放。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拜访萨赫哈蒂女士，她说有个沙漠工程要推荐给我。”妙论派曾经的学术泰斗哪怕在退休后，也是卡维极为尊敬的人，“我先买单，你们继续。吃好就带他回去休息。”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艾尔海森的叮嘱，说完后卡维抱起那束帕蒂沙兰，柔软的花瓣舒展绽放，露水在浅红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晶莹的光晕。酒馆大门被推开，阳光为脚步轻快的卡维披上华彩夺目的外衣，尽管所选道路上伴随着磨砺苦难，但极为骄傲的他从未退缩懈怠——哪怕这意味着一次次掏空自我、叩问内心。

谁能否认这一刻他身上所迸发的理想光辉呢？

“看够了吗？”艾尔海森淡淡问道。

怎么回答都是个送命题。

含章含糊敷衍，在人来人往的酒馆里，大书记官暗暗记下一笔。等到厚重的窗帘遮蔽午后阳光，天隼展开宽阔有力的羽翼，将消瘦单薄的白鸟笼罩在舒适的巢穴中，他开始用呼吸，用手指，用嘴唇不紧不慢地寻找答案。

睡眼朦胧的青年伏在耳畔低声讨饶，毫无防备地交付要害，在吐出对方满意的回答后把头埋进臂弯，足够的安全感可以对抗一切过往阴霾。

无需战战兢兢，没有任何伤害，不必煎熬忧心。

时间会慢慢带走伤痕。

睡吧，在这个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