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云颂收到了尾款到账的短信。
“又想出去旅游了。”云颂来来回回地数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右手做出给人算命一般的动作,其实是在心里掰着手指头默念:个、十、百、千、万、十万……有钱后,他才在家里待了没几天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只动了一个上午,下午给房东交了一年的房租后,云颂躺在躺椅上已经心如止水。
一整天也没有一个客人进店买东西。
他的店铺位于巷子末尾,本来就不占据地理优势,再加上旁边是一段老城墙,除了住在这里的人晚上会在老城墙下溜达散步,平时根本没有人往这边走。虽然宁城一直是国内的旅游热门城市,但除了极个别爱好小众的人,基本没有人来旅游会去丧葬一条街,不吉利。
本地人很少往里面走,外地人不会来,因此,有时候一两天没有一个客人都很正常。
云颂不靠这个赚钱,倒也不在意。
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间的身份,让自己融入这芸芸众生之中,既不过分热闹,又不过分冷清,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要进入沉睡。
而且现在店内多了一个怀川,每次抬眼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有时候是在整理货架,有时候是在看书,有时候是静静地望着他发呆……而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意外不错。
如果怀川不是个亲亲狂魔就更不错了。
云颂被按在躺椅上深吻的时候,不禁分神去想,怀川的心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动不动就想亲人。
其实正常人也不会放任对方这么亲自己还不反抗——但一看见怀川那张脸就眼睛发直的云颂显然意识不到自己的不正常。
“可……可以了。”虽然外面天黑了,店里也没人来,但云颂还是有些怕被看见。
“刚刚为什么走神?”怀川啜吻着他的唇瓣。
“在心里想你。”云颂躲了躲他密不透风式的亲吻,将话补充完整,“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疾病,比如皮肤饥渴症。”
“这是什么?”这个病触及到了怀川的知识盲区,他根据字面意思猜测道,“是说皮肤很干燥,需要喝水的意思吗?”
云颂一愣,笑出了声。
笑得身体蜷曲,肩膀一直在耸动。
他完全不敢看怀川一眼,只要看到怀川茫然不解的表情,就控制不住想笑。
“看来不是。”怀川从云颂的反应中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应该非常偏离原意,“是渴望亲密的触碰?渴望和伴侣进行亲密接触?”
云颂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出了正确的意思,又因他的用词止住笑意,怔然片刻。
“如果是,那我大概生病许久了。”怀川叹声道。
云颂呆呆地望着他,心里被猫爪子狠狠挠了一下似的,猛地一疼。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抚摸上怀川的脸颊,从怀川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表情,他在心疼怜惜。
看清后,云颂猛地收回手,眼神乱瞟。
心说,我莫不是魔怔了吧。
他尴尬地抠着身体下的躺椅,垂下去的眼睫微微颤动,自以为很巧妙地转移开话题:“你在地府工作多久了?应该比我久吧。”
“已经五百年了。”怀川说。
云颂惊讶:“这么久?”
他皱了皱眉:“你当初跟着师父没有好好修炼吗?否则为什么会这么早离世?”
“对方太厉害,迫不得已用了同归于尽的方法。”怀川语焉不详地说,“地府见我功德圆满,可以留在地府工作,就让我留了下来。”
云颂听见他说同归于尽,眉头皱得更深,心中刚刚被猫抓出来的伤口,钝钝地疼。
“脸快要皱出包子褶了。”怀川揉了揉他的脸,“其实在地府工作挺好的。”
云颂心中还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一丝生气:“是谁让你同归于尽?”
怀川说:“他已经魂飞魄散,是谁都不重要了。”
云颂想起来什么,立即抓住他的胳膊追问,语气忧虑:“你呢?你的魂魄是完整的吧。”
怀川沉默了一会儿。
叶鸿声魂飞魄散,他相比叶鸿声也不遑多让,只剩下一缕残魂。
但是在他的残魂即将消散之际,突然有一股强大、纯粹的力量注入进来。
残魂的意识模糊,只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无比熟悉,却不知道来自何处。但是他在这股力量的帮助下,破破烂烂的三魂七魄逐渐修补完整。五百年后,他的意识彻底清醒,知道了当初那股力量来自云颂的同时,他开始寻找云颂和师门的踪迹。
云颂的踪迹全无,而天清观和叶道清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放心,是完整的。”怀川说。
云颂这才慢慢松开他的胳膊,回想刚刚自己的反应,他硬巴巴地强调:“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好奇而已。”
怀川附和:“嗯,我知道。”
“起来,我的脚好像要麻了。”云颂推开撑在自己身体上方的怀川,正要起身从躺椅上下来走两步,突然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还是公主抱。
怀川抱着云颂上了楼。
而云颂直到被放下都没有缓过神。
他竟然被公主抱了!
云颂感觉麻的好像不是脚,是他的心脏。
“走一走。”怀川扶着他的肩膀。
云颂看了眼他的手,总觉得现在的姿势有点奇怪。他只是脚麻了,又不是脚断了,怀川完全没必要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不用扶。”云颂冷酷地拒绝。
怀川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松开手:“我去做晚饭。”
云颂拿出一家之主的姿态,继续冷酷地点头。
刚缓过来麻劲儿,云颂的两条腿就不自觉地走到了厨房,看怀川做饭。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云颂每次都喜欢站在旁边,就跟家里养的宠物似的,见不得人进厨房。
中午剩了些米饭,怀川就简单做了个蛋炒饭。
云颂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散步时,云颂给陈去尘打了通电话,确认陈去尘有时间接待他们后,他扭头对怀川说:“我们明天去灵山观。”
怀川“嗯”了声。
灵山观建在灵山之上,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是宁城很火的旅游景点之一,门票10块钱。
周末人多,山门前人头攒动,等着排队检票进入道观。
云颂带着怀川路过山门,羡慕地想,这一天的门票能挣不少啊。
“看相吗?”路边摆摊的算命大师拦住了云颂,“看事业和姻缘,不准不要钱。”
云颂扭头看了他一眼:“我给你看看吧。”
算命大师:“哈?”
“再不走,你的摊子就要没了。”云颂说完,不远处城管的车就开了过来。
算命大师生气地指了下云颂,赶紧拎起自己的东西跑路。
怀川不悦地睨了眼他。
下一秒,算命大师直接来了个平地摔。
城管赶上去就是一通教育。
云颂看出是怀川在使坏,但是装作不知道:“我们走南门进去。”
南门是灵山观自己人走的门,进去后就是灵山观的弟子们平时修炼的院子。
陈去尘已经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等待许久,看见云颂过来,他迎上前去,端正地行了一礼。
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云颂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他在打量怀川的时候,怀川从进门开始就已经将他打量了一遍。
相貌端方,但带着几分青涩稚嫩,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就是做事似乎一板一眼。
“他是我朋友。”云颂抢在怀川开口前介绍道,“姓怀。”
“怀先生。”陈去尘礼貌地拱手行礼。
“你好。”怀川点头回应。
陈去尘领着他们前往藏经楼:“我师父就在藏经楼,对于《灵山观志》中的内容,云老板有想了解的问他即可。我下午还需要回学校写课程论文。”
临近暑假,大学生的黑暗期末周已经到来。
云颂表示理解:“没事,你去忙。”
藏经楼是个三层的小楼。
云颂和怀川上到二楼,遇见陈去尘的师父余九华。
“余道长。”云颂跟她打了招呼。
“去尘已经和我说过了。”余九华将《灵山观志》这本书递给他。
“谢谢。”云颂接过书,低头翻看起来。
余九华看了眼他身旁安静等待的怀川,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息,耳边仿佛想起钟鼓声,令人心神陡然一颤。但是再仔细看,这种感觉便无影无踪。
余九华心有疑惑,多看了怀川几眼。
于是,她就在他身上看到了肃穆的金光,功德厚重。
余九华在心中猜想,这大概是累世的功德。
但累世之深,也非常值得尊重。
“余道长,关于叶鸿声与天清观的事,你还知道些其他的吗?”云颂看完《灵山观志》上的记载,关于叶鸿声与天清观只有短短五行,和他回忆起来的一样。
余九华回想了一番:“我师父向我提过几句,天清观在劫难之后似乎还有人存活,但是千年过去,是否还有传承的后人就不得而知了。”
怀川余光看向云颂。
云颂合上书,交还给余九华:“谢谢。”
余九华说:“不必道谢,且不说你救了去尘和我灵山观其他弟子数条人命,我所知道的如果能够解开你的烦恼也算是功德一件。”
云颂会心一笑。
余九华给出建议:“我们这边的记载有限,你如果想了解更多的历史可以去天师协会那边,那边的记载更加详细。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让去尘带你去一趟。”
云颂:“我知道了。”
天师协会的总部在宁城,各大城市设立分部,但云颂不是很想和官方的人打交道。
现代的天师虽然可以通过修行达到长寿,但是自从千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长生者出现——以前没有细想过,知道叶鸿声的事情后,云颂直觉也许和叶鸿声有关。
而云颂担心自己长生的事情被发现后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平时他都是躲着官方的人。
余九华和他们一起走出藏经楼:“在这里吃过午饭再回去?”
“行,一直听说你们这里的饭菜特别好吃。”云颂欣然答应。
余九华笑了笑,引他们去了食堂。
吃饭时,云颂将樊璟在灵山观遇见老道士给他神龛的事情向余九华简单说了说,提醒她小心:“那个老道在自己身上种了鬼,应该也和叶鸿声的后人有关。”
“我会提醒观内的弟子们。”余九华说,“如果你们发现了他的踪迹,可以告知灵山观,我们会鼎力协助。”
一起吃过午饭,云颂领着怀川在观里四处走了走。
傍晚,两人回到店里。
云颂接到了孔随的电话,顺手点开免提。
“我已经跟学校提了离职,就等这学期结束了。”孔随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还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个人渣老师还没从监狱出来就死在里面了,简直大快人心。”
云颂看了眼怀川:“嗯。”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孔随奇怪了一秒,但很快就自己给自己了一个解释,云颂这么厉害,肯定早就知道了。于是,他立马翻篇,继续自己的话题:“还有一件同样大快人心的事情,张校长,他被教育局免职了。”
这个消息确实还不错。
云颂说:“你什么时候放暑假?”
“快了,马上进入7月份,算一算,还有九天就放假了。”孔随说,“我打算去你那边之前先去附近的岳城玩两天,我都一年没出去玩过了。”
“那你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虽然我没有车不能去机场接你,家里也没有让你住的地方,但是你记得告诉我一声。”云颂说。
孔随:“……”
心冷冷的孔随选择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