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只点拨,见姜松想明白了便没多解释。
不远处层峦叠翠般的人影密密麻麻,各个带着面无表情的面具,有种鬼魅般的惊悚感。
姜松默默后退一步,“我想把恶沟叫来身边。这地方太邪门了,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开口,长老会同意的。”陈生没有异议,恶沟比他们在北疆待得久,应该更容易发现遗漏点。
确实会同意,但多半会同意善水过来,而不是恶沟。
姜松冷着脸找来个修士,强制拉到一旁含糊地让他把善水找来,见对方心领神会便装作若无其事回到陈生边上。
刚停步,身边人便开口问道,“善水是谁?”
哇善水是谁,真是猜不透呢。
“少装蒜。”姜松闷声道,听不惯陈生这明知故问的问话。
果不其然长老一口答应,派去传话的修士直接拉着满脸谨慎的善水一道回来。
见到熟悉的面孔,善水才几不可见地松口气,顺从地被姜松拽往无人处。
“我才知道你进了圣殿,谁给你的胆子?”善水皱着眉,对某鼠的不正当行为指指点点。
“多好的机会,厉害吧。”善水递了个得意的眼神,炫耀自己的高手段。
善水只是看向默默跟在身后的陈生,“你拿他当枪使。”
“诶!”姜松急忙叫停,“你怎么总把我想得这么笨,我有我的打算。只有进来了才能接触到解药,但他们谨慎得很,圣水藏极深,我们逛一早上了一点影没找到。”
“你想找圣水?”善水反手抓住姜松的手腕,“小蔓应该可以帮上忙。”话语间,小藤蔓从袖中钻出,撒娇地蹭蹭两人相交的肌肤。
两人目光不自觉移到相交处,善水不知怎的竟有点慌乱,他忙松开手,不太自然地轻咳几声,“小蔓能感知到最近的水源,让它带路就好。”
小蔓挺起身子,郑重点头,看起来分外滑稽可爱。
姜松没注意善水的窘迫,用指尖戳了戳小蔓的身子,柔声道,“辛苦你了。”
小蔓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眼不在状态的主人,干脆盘上了姜松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去。
袖间的触感引回善水的注意,他自觉跑到姜松身后,走了几步才感受到身边刺来的视线。
陈生安静站在一旁,方才竟被两人无视了个彻底,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把浮现痒意的手指搭在剑柄上,重重揉搓着。
两人各自收回目光,似乎这只是无意的一瞥,并没什么交涉的用意。
有小蔓带路,几人在这错综复杂的圣殿中总算有了方向,但出乎意料地,目标竟不是暗室所在的角落。
一路上善水总是不太放心,他警惕地捕捉每一个动静,结果发现周围压根没什么修士,“圣族人都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他们正在吸收天气精华,努力把自己炼成一个高级的法器。
姜松欲言又止,止而又止,终于组织好语言大致讲述了所见所闻。
听完他的话,善水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我之前观察过,圣族的新生儿并不是每一个都会重新出现于人前,相当大一部分的婴儿都消失了。先前我只是猜测出现什么意外去世了,但现在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一个孤立的暗室,很适合安放人质。”善水嘴角挂起一抹笑,眼底却徒留黢黑的漩涡,“也很适合养蛊童。”
姜松侧头看他,不知如何接话,如果猜测正确,那里可能藏着一群没意识没人性的蛊童。他担心善水回忆起不好的过往,虽然善水定然从未忘记。
最终他问出了一直没说出口的猜测,“善水,你是北疆人吗?”
对方没太大反应,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面上带了点真情实意的笑,却也充满嘲讽,“是啊。”
先前的胡言乱语竟都成了真,姜松脑袋炸成血花,“你……你是跟着你爹离开北疆的?”
“什么?”善水奇怪地看着他,“我都没见过爹娘,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就是,怎么突然提这个,没眼色。
姜松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然后撞上一道无形的结界,“哎,什么东西?”
一只手撑住他后倒的身体,哑巴陈生难得开了口,“结界,看来我们找到了。”
小蔓转头看了眼陈生,默默缠死在姜松手腕上,安静当一个透绿的手镯。
“能打开吗?”姜松揉揉后背,乖巧等到一旁,这种复杂的事情还是交给陈生比较合适。
陈生刚准备触碰结界,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怎么跑来这里玩了?”
不知在暗处观察多久的长老眯着眼,打趣着几个小辈,只是面前几人一个也笑不出声,皆警惕地看着他。
作为唯一亲近的小辈,姜松只好扛起沟通的大旗,“我们迷路了,见这里有个结界就有点好奇。长老,里面是什么啊?”明目张胆地试探,深怕对方悟不出他的目的。
见陈生没有阻止的动作,善水不动声色放下因紧张而抬起的手,装个笨蛋被嘲讽总比装个聪明人被忌惮划算。
“你想进去看看吗?”出乎意料的,长老并没有呵斥,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招着几人便要往里走。
总觉得有诈。
姜松也笑,但这脚底却一动不动,紧急给陈生传音,“怎么办,进不进去?”
长老没有催促,先一步打开结界一角,半个身体已经迈入才回头看向他们。
背后传来一道推力,姜松被陈生带进了结界,身后的热感如有实质般明显,不动声色地散出一股安全感,姜松莫名有了底气。
可惜他们失望了。
结界内竟真的只是一汪湖面。
“这是北疆最后的湖泊。”长老停在湖畔,面上满是凝重,“多亚无力阻挡荒漠的侵蚀,只能以此保全母亲河,苟延残喘。”
室内的湖面散发着凉气,边缘处间隔不远便有几块灵石,幽幽发着光,似是在尽最后的气力维护这片清泉的生命。
苟延残喘这四个字高高悬在北疆的天空,只待一日化为利剑,将一切生息斩为沉寂,尘归尘,土归土。
在这刻意营造的绝望氛围下,姜松的心里只剩两个字——自私。
明知非宜居地,明知水源不足,明知……多亚已到存亡危急时刻,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就可以蒙蔽世人的双眼,如神明般趾高气扬地独裁他人性命。
“靠你一人自然是苟延残喘。”陈生扬声道,打散了姜松的胡思乱想。
“这就是你们巡视后的结论?”长老长眉晃动,在三人的对峙下反而露出一脸轻松,“无知是福,学识只是上位者的武器。空有修为却无力打破困境,只是自我折磨罢了。”
姜松脑中一闪而过的,竟是松树精死去的场景,若他从未生出灵智,是否就不会成为陈生的猎物。
“谁是上位者?”陈生平静的声音衬出长老略显激动的眉眼,“抹杀他们的意识,让他们当一群溺于虚假安逸的家禽,失去反抗的意志和手段,自甘沦为下位者。这,就是你作为上位者的手段。”
言罢,陈生对上姜松的双眼,“生出灵智让他得以在洛阳逍遥多年,当初也险些取你性命,这次不过是他技不如人,你没必要对此事念念不忘。”
是传音的原因吗,陈生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回响,姜松这才发现当初内心的埋怨都被窥了大半,甚至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都没藏好心声。
但他也被陈生一语惊醒。相比于无知,开智才能尝试更多可能,才能把握手上的底牌谋求一丝转机,松树精不过败在运气差罢了。
“非也,我为多亚人打造了一座无忧岛。”长老幽幽叹气,像在包容胡闹的小辈,“你们没经历太多伤害,理解不了幸福的珍贵。”
“那北疆出身的我为何会被养成蛊童?”暗处的善水骤然发问,目光如炬,“我所遭受得的一切,是你无忧岛的垫脚石吗?”
像是刚注意到第三个人,长老轻挥衣摆,正眼看向这个遗落多年的孩子,“你只是由于父母的愚蠢,妄图跳脱圣族的保护去大陆谋求所谓的出路,不幸经历了多亚人本该经历的一切。
“多亚人视外界如蛇蝎,怎么会有那么多迷徒!”善水抬高音量,无能为力地斥责长老的虚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这些年你抓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到底是为了换取法器还是做什么阴私勾当你心里清楚!”
迷徒……姜松愣愣看着善水,当时塞则确实提到有些人不服圣族的指引擅自离开,他倒是没想过这帮人为何会离开。
在这个高度崇拜圣族的地界,真的会有人主动离开吗?
还是以“离开”为借口,被圣族拿去做了什么……莫非闫家的蛊童就是这么来的!
在姜松惊疑不定的视线中,长老沉默半晌,拖着苍老的音调下了定论,“你还是步上了先辈的后路。回去休息吧,今夜神明将降下诏令,届时我会召你们前来。”
彻底撕破脸后还敢要他们帮忙,看来这件事对圣族至关重要。几人按下心思,平复情绪没再纠缠,众多猜想今夜一过多半会有结果。
屋内
“他藏了东西。”隔音阵法刚落,陈生便开口道,“湖底灵力很浓,边缘如此多灵石也只是勉强掩盖,应当存放过法器,甚至是神器。”
姜松回过神,对啊,他们为了圣水而来,结果被长老三言两语转移了视线,诡辩半天除了满肚子火什么也没搞明白。
他忙接话,“所以圣水应该就在那!”
“也许这圣水只是那汪湖被神器净化后的产物,神器当时被藏起来了。”陈生看向善水,“我的目标不是北疆,若你想复仇,我不会出手。”
善水笑出声,“复仇?那得杀了这老头,我可打不过。”
气氛凝重起来,姜松想说点什么,但又脑袋空空,只能默默抚上善水的肩膀。
“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们了,怎么会放你们走。”善水面上带着讥讽,拍打姜松的手让他拿走,“若没有解药,解蛊就只剩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姜松忙站到善水面前。
善水双唇微启,唇角的笑容带着几丝寒意,“杀了养蛊人,以血控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