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周六。

南城秋末冬初，细雨连绵不断。

陈小山一直睡到中午才出门。

喻树很早就出去了，中午的面热在锅上。

李阿姨问要不要给陈小山再炖点牛肉。陈小山想起自己炖的夹生牛肉，一阵反胃，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昨晚陈小山抽时间查了一遍任务进度。

陆时川对陈小山的好感度已经悄悄飙升到了40/100。

还有10点就会触发约会剧情线。

陈小山不知所措，抱着枕头窝在沙发里。

“要不我明天就不去了。”

喻树否决了他的想法：“得去，为什么不去，不是都约好了？”

喻树的心思真的很捉摸不透。

说他赞成陈小山和陆时川接触吧，每次提及陆时川他就冷着一张脸。

说他不赞成吧，又怂恿陈小山去跟陆时川学跳舞。

陈小山担惊受怕：“万一涨到50了怎么办？”

喻树轻描淡写：“那就跟他约会。”

“我不要，系统跟主角谈恋爱，搞不好会触发小世界崩坏。”

“是因为这个？”喻树没好气地说。

陈小山眨眨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喻树：“如果小世界不会崩坏，你就会和他谈恋爱？”

陈小山一听，脑袋摇成拨浪鼓。

“那也不是，我只是，哎，我都说过不喜欢男的了。”

岂止是不喜欢男的。

陈小山对谈恋爱这种事都是懵懂的。

在穿书局，系统们几乎不会对同事们产生别样的感情。

积分可以兑换的形象千奇百怪。

只有陈小山这种不在乎自己外貌的穷光蛋会使用免费默认形象。

基本上稍微有点积分的系统都会给自己精挑细选。

最受欢迎的是小猫小狗，其次是花花草草。

有一阵子流行过布艺娃娃，穿书局大厅里全是各种各样粗布纽扣眼的娃娃系统。

系统们终日忙于接任务做任务，一有假期就出去度假或者在主系统数据库里沉眠休息，对彼此的兴趣实在太低。

谈恋爱？几乎不可能。

但要说几乎，是因为陈小山确实听到过一个八卦。

在穿书局，发生过一次系统谈恋爱事件。

那次闹得挺大。

因为那个系统动心的对象是他的宿主。

“那个宿主野心可大了，他想把系统拐回家，而且那次他差点成功了！但是主系统可不是吃素的，直接抹杀了那个宿主，系统也被回收进数据库格式化了。”

陈小山只在穿书局的资料库里看到过。

一整份文件里处处打码，只能从漏出来的只言片语和其他系统同事的八卦里拼凑出全貌。

“其实穿书局也不是说不允许恋爱，但是那个宿主好像想把系统拐出穿书局，所以才违反了规定。……喻哥，你怎么了？”

喻树脸色微微发白。

他摇头：“没事。”

他说没事，陈小山也没有当回事，自顾自继续说。

“做系统有什么不好呢，穷是穷了点，可是不用受生老病死的痛苦呀，想吃就吃，也不用担心吃坏肚子。”

喻树听出一点端倪来：“所以你也不想谈恋爱是吗？”

陈小山点点头：“任务做完就要分开，我对这些主角和宿主啊都没有兴趣。”

什么主角什么宿主都是虚的。

只有积分兑换来的巧克力豆才是永恒的。

喻树听到这，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那你也不用担心陆时川喜欢你。”

“啊？当然会担心啊！我可不想跟他约会！”

“他再喜欢你，只要你不动心，世界就不至于崩坏。”

陈小山总觉得喻树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爬过去挨着喻树：“为什么我感觉你在试图把我推开。”

喻树夸张地干笑一声：“你在想什么。”

陈小山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虽然我不会和宿主谈恋爱，但你是个好宿主，我还是很在意你。”

喻树笑不出来了：“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好人卡。”

陈小山认真地摇头：“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做任务就好了。”

喻树：“……”

喻树感动地再次拒绝了陈小山。

入夜寂静。

喻树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他安静地坐在窗边，听夜雨淅沥的声音。

手腕间的疤痕里，一道微弱的红光浮现。

光线交织，在雨幕中渐渐汇成一个小小的屏幕。

屏幕闪烁出一行文字：

『检测到您的小世界出现剧情线波动，是否需要协助？』

喻树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通过脑内传音回应做出回应：

「暂时不需要，谢谢。」

『希望您能明白擅自将系统拉进剧情线的后果。』

喻树笑了笑：「整个穿书局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吧。」

半晌，屏幕这次跳动的文字多了一丝犹豫意味：

『他还没有察觉是吗？』

『您这次尝试相比上次而言确实谨慎，但我仍希望您知道，这种事本身依然有危险性。』

『只要主系统检测到一点半点……』

后面的字还没有跳出来，喻树的传声将其打断：

「悲剧不会发生第二次，我心里有数。谢谢你的帮助。」

过了两分钟，屏幕才再度闪烁着打出一行字：

『但愿如此，祝您好运。』

喻树不再回应。

红色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屏幕消失，周遭又陷入一片昏暗。

喻树将窗户打开。

空气里有泥土混着雨水与桂花的清香。

这是人间独有的味道。

……

天亮之后，雨并没有停。

雾气笼罩着整个南城。

喻树叮嘱过让司机送陈小山去学校，但临出门时陈小山想想还是拒绝了司机，表示自己走着去就好了。

陈小山打着伞，有点茫然地看着街角路过的人群和车辆。

作为系统，陈小山对NPC从来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但不知怎地，昨晚和喻树讨论过后，他突然也产生了好奇。

为什么系统可以和任务对象，和宿主产生感情呢？

那既然如此，是不是还能和NPC产生感情？

NPC，真的有自己的感情吗？

就像赵成、徐佳、林子涵他们。

他不在意徐佳和林子涵，但却很喜欢和赵成聊天。

赵成是个脾气好又很会来事的小胖子，成天跟在喻树后面，总是笑呵呵的，什么都能唠。

有他在，陈小山会觉得这个小世界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但是赵成毕竟是个NPC。

在小世界的设定里，他的剧情线是单薄的。

这样的NPC还有很多。

在各种小世界里负责担当“众人震惊/众人赞叹”里的“众人”，或者“路人都说/路人都看不下去了”里的“路人”角色。

一般系统们都不会很在意这样的NPC。

说白了，都是一串数据而已。

站在街角突然回望，甚至会发觉，图省事的主系统甚至懒得给他们设计不同的待机表情。

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茫然和麻木。

除非有和主角相关的剧情触发，才会露出生动的、被设计好的表情，念出被设计好的、辅助剧情推动的台词。

那么……

主角攻陆时川呢？

陈小山的步伐渐渐变慢。

陆时川对他的好感度已经升到40。

从这段时间的接触，陈小山再笨也能看出规律了。

只要陆时川和他来往，那么好感度就会只升不降。

主系统在设计每个小世界任务时，自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每个小世界的任务都有两套执行方案。

第一套，是通过日常式小型任务来积累属性值。

这套方案，会把任务拆分成细小的节点，每完成一点会获得少量进度。

而第二套，就比较简单粗暴。

它会在某个重要的剧情点设计一个重要的任务。

不论此前属性值进度如何，完成这个任务，就能直接通关项目目标。

到现在为止陈小山一直在坚持第一套方案。

因为这个小世界为陆时川设计的第二套方案实在太残忍。

啊……越想头越大。

走一步算一步吧，陈小山。

陈小山推开排练室的门。

偌大的排练室并没有开灯。

天光昏暗，窗外雨雾弥漫，潮湿的水汽。

他看见陆时川如一条自由的鱼一般，在这水汽之中游动。音乐灵动，舞步轻盈，无形的波纹因他的舞动而一圈一圈荡漾开。

那波纹迎面向陈小山撞击而来。

陈小山睁大了眼，没有躲闪。

音乐戛然而止。

陆时川停下来。

原本漠然的神情在看到陈小山后，不由自主变成了浅浅的笑。

陈小山也觉得很奇怪。

明明人设也好，赵成的评价也好，陆时川都是个超级大冰山、清冷大学霸的形象。整个南城一中最不好惹的人是喻树，但是最没必要惹的人，就是陆时川。

因为他压根不会在乎你。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

可为什么陈小山每每见到他，他周身却鲜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凛然之气，反而显得优雅又绅士，还有点……主动。

难道陆时川的人设也发生变动了吗？

只可惜自己没积分，查不了。

陈小山再度暗暗记下一笔，等这个项目完成，他一定要好好利用自己的积分，兑点好用的权限。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陆时川走向他。

“那我也没有那么不守信用吧。”陈小山摸摸鼻子。

他只是晚到了五分钟。

陆时川走近他，他才发觉陆时川比自己高了一头。

怎么以前都没注意到？

陆时川伸出手，陈小山下意识想躲开。

但陆时川只是轻轻帮他拍去发间和肩头的雨珠。

陈小山浅金的短发被打湿，耷拉在额前。

他的睫毛也挂上了雨珠，碧蓝的眸子染上盈盈水光。

令陆时川有一瞬失神。

“你没带伞来的？”陆时川艰难地开口。

“啊……是。”陈小山讷讷地回答。

陈小山永远记不住带伞。

因为喻树会带的。

仔细回想，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喻树陪同单独出门。

陆时川：“别怕我。”

陈小山嘴硬：“我为什么要怕你？”

陆时川低笑：“不怕我，你躲什么？”

陈小山：“那是因为我以为你要……”

话刚出口，陈小山顿时噤住声。

对哦，他以为陆时川要干什么，要揍他吗？

陆时川的武力值是多少来着……？

陆时川低下头，与他视线平齐：“以为我要做什么？”

陈小山移开视线，赶紧切走话题：“……你不是说不会跳舞，要我来教你吗？话这么多，你还学不学了！”

“嗯，学的。”

陆时川轻轻执起陈小山的手，牵着他走进那片水汽之中。

雨下得越来越大。

哗哗的声响盖过了舞会的音乐。

窗外树枝纷繁影动，落在排练室的地板上。

王子优雅地向公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