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赵必珲也不再冒冒失失送实习生。
能让她们早点走就早点走,不能早点走就帮着叫出租车。
偶尔因为意外加班,赵必珲也会打给费琼斯。
实习生自然乐意得很,在车里毫不掩饰地摸来摸去。
送完实习生,费琼斯轻车熟路地送赵必珲回去。
路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我托一个同事,找到一份电子厂的暑假工。”
赵必珲立马问:“可以让冯昭旸去么?”
他咳了一声:“就是给她找的。”
她一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啦,改天请你吃烧烤。”
费琼斯微微勾了勾嘴角。
赵必珲思索片刻,又问:“环境怎么样啊?虽然是想让她历练下,但也不要是黑煤矿那样,她姐她妈又心痛得不得了。”
“环境只能说没有很严重的噪音和灰尘,但是是流水线工人,工作很简单,而且是同事介绍的,没有中介费。”
“行吧,差一点也不是不行,我大学实习还去过羊场,天天搬饲料,肩膀都磨破了。”
他瞥她一眼:“怎么你以前没说过?”
她靠着靠背,偏过脸看向街景:“这有什么好说的,我不爱说我的事,好事像炫耀,坏事像诉苦,说它干嘛。”
他正要开口,她忽然正过脸,看向他,喉咙中带着凄凉的调侃:
“你是不是想说,你可以对我炫耀,对我诉苦?”
他苦笑着点点头。
她再次望向窗外,悄声说给自己听:“我试试吧。”
暑假一开始,冯宛粲和赵必珲就准备把冯昭旸打发进电子厂。
一大早就赶到冯家的超市楼下,把还睡眼惺忪的冯昭旸闹起来。
冯昭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收拾行李。
冯宛粲和冯妈妈在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事无巨细的注意事项。
冯昭旸都没怎么留意,随口答应着。
三人一起下楼。
冯昭旸背着一个大背包,头发凌乱,眉眼耷拉,活像个难民。
冯妈妈还一边走一边给她包里塞零食。
冯昭旸一走出超市,骤然双眼发亮,精神百倍,看向冯宛粲大喊:“我的妈妈呀!姐!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开的是阿斯顿马丁!”
冯宛粲疑惑地看了几眼:“啥玩意儿?对不起我们都是土狗不懂那些。”
赵必珲已经下车,忙招呼她们上车:
“妹妹晕车么?晕车坐前面。”
冯昭旸震惊:“我能坐副驾驶么?”
赵必珲哭笑不得:“你想坐当然可以。”
“不行,”冯昭旸一脸严肃,“副驾驶是女朋友坐的。”
冯宛粲皱了皱鼻子,损她:“原来你这么讲究呢。”
赵必珲也开玩笑:“哪有这么矫情,认真讲,坐后面又把人当司机了,那坐哪里?趴车顶么?”
冯昭旸还有些扭拧,被冯宛粲一把推进车里。
冯昭旸刚进车里,看见驾驶座上的费琼斯,立马不加掩饰地张大嘴巴,拿出手机就要拍照。
冯宛粲连忙制止:“不礼貌嗷!”
冯昭旸忙息屏,用手机挡住脸,只露出两双害羞的眼睛,偷偷瞄一眼驾驶座。
冯宛粲憋不住笑,凑到赵必珲耳边:“死丫头就跟猪八戒进了盘丝洞一样。”
赵必珲也没憋住,哈哈笑出声。
前排费琼斯也微微一笑,从后视镜看向她,柔声问:“你笑什么?”
赵必珲一拍手,直接回:“我笑你是蜘蛛精。”
费琼斯还是笑,但眉梢疑惑地蹙起,正要追问,冯宛粲指责冯昭旸:
“以后你叫他赵姐夫。”
赵必珲用手肘狠狠捅了把冯宛粲。
冯宛粲捂着肚子假装受伤。
冯昭旸乖觉,马上叫:“赵姐夫。”
费琼斯嗯了一声。
赵必珲忙探身上前,郑重其事地说:“你叫他费哥哥就行了。”
冯宛粲终于正经一点:“你工作还是他帮着找的,快谢谢人家。”
冯昭旸顿时撅起嘴,她本来就老大不愿意打工,是被两个姐姐半哄骗半逼迫答应的,没想到这个帅哥也是同谋。
不情不愿地说声谢谢。
赵必晖看了看时间,提议:“还有时间,我请你们去吃个饭吧。”
其他人都同意,就冯昭旸闷闷不乐。
因为天热,最终决定吃豆花饭。
赵必晖又给冯昭旸点了一个猪蹄。
冯昭旸看着面前的猪蹄,忽然幽幽说:“这是我的断头饭么?”
冯宛粲笑得差点喷出来。
正吃饭,忽然冯宛粲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指着赵必晖和费琼斯的饭碗,一惊一乍:“所以说臭味相投呢,你俩吃饭都这么讲究。”
赵必晖扫视一圈饭桌,两个冯都是把豆花盖在饭上加辣椒一顿拌,自己和费琼斯却是先用勺子舀起豆花,再用筷子把饭夹到饭上。
赵必晖把勺子放下:“我就不喜欢菜汤浸泡到饭里。”
实际上,从两岁起她就有这个毛病,还因此挨了李思梅一耳光。
冯宛粲吐槽:“那你可以点点别的嘛,整这么麻烦。”
赵必晖对她做了个鬼脸,舀起一大勺豆花:“但我就想吃豆花。”
车驶出旧城区,路过开发园区,赵必晖留意了几眼。
周围景色更加荒凉,只有几根冒烟的烟囱。
冯昭旸趴在车窗上,喃喃自语:“这里完全就是乡下嘛......”
到了工厂大门,看上去还算整洁有序。
费琼斯去问门卫,冯昭旸已经开始闹脾气。
“我不去了,这什么破地方啊!”
冯宛粲面色一变:“这都是定好了的,你不去就是违约,你还没进社会呢,征信就出问题?”
冯昭旸不管什么征信不征信,把背包摔在地上,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
“我是要直播!直播哪有这样的!哪个网红进场啊!以后就是我的黑历史!”
冯宛粲吐槽:“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偶像包袱。”
赵必晖赶紧捡起背包,努力面色和气,但声音克制不住的凌厉:
“你要好好读书,就不用来什么工厂,我们也不是要你没苦硬吃,不去可以,但以后不准提休学。”
冯家向来溺爱孩子,不说重话,所以冯昭旸才养成一副随时撒娇的性子,现在见到赵必晖这样严肃的训导,有些怏怏,但还是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费琼斯已经问好回来。
“门卫说去找邱主管,这是怎么了?”
冯昭旸见到他过来,不想在他面前失态,一骨碌爬起来。
赵必晖放下背包,抱起手臂:“后悔了,不想去。”
费琼斯本来就习惯不苟言笑,现在更是面色阴沉,锋毅的五官沉默中逸出一股肃杀之气。
冯宛粲忙说:“这个哥哥托了好多人才给你找到工作,你说不去就不去,对得起他么?”
冯昭旸胆怯地瞄了他几眼,只背着手,扭着上半身,望向远处。
冯宛粲知道她已经敲打得差不多了,连拖带拽地扯进工厂。
赵必晖再次拎起背包,跟在后面。
费琼斯一言不发地把包接过来。
赵必晖注意到身边人那张脸,忍不住低头一笑,调侃着:“你脸色是挺吓人的,这丫头片子一下就被镇住了。”
费琼斯本来锁紧的眉心缓缓舒展,若有所思:“其实我没有多么生气,只是习惯了这样。”
赵必晖不禁好奇:“你没怎么生气都这样,真生气了不得毁天灭地啊?”
费琼斯望向远处,似乎有难以诉说的往事在地平线忽明忽灭,声音忽然渺远:“我有记忆以来,真的生气,只有两次。”
“一次,也是我第一次主动打人……”
她瞬间明白他指的是哪次。
本来她以为那道伤口他们都可以装作不知道。掩盖逃避,是她一贯面对痛苦的唯一办法。
他现在猝不及防地提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万幸邱主任已经走出来,一见他们,也不理会走在前面的冯宛粲,径直走向费琼斯,伸出手:
“你是邓清钊的同事吧,我姓邱。”
两人走过场地握了握手。
邱主任上下打量他一番。
平时因为工作,费琼斯向来只是穿纯色的基础款,尤其是在赵必晖的提议下,一切LOGO都免除了。
看上去相当素净。
又看站在身边的赵必晖,素面朝天,运动风的针织短背心和阔腿裤,鞋子是双红蓝条纹的一脚蹬。
邱主管不经意地撇了撇嘴角。
冯昭旸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处理完合同,确认没有什么问题,费琼斯把包递给她。
她抬眼偷瞅他,眼中半是胆怯半是羞涩,还是接过了包。
“好了,跟我去宿舍看看吧。”
冯宛粲狠下心,对邱主任说:“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好好干,有事打电话。”
赵必晖凑上前,悄悄耳语:“有同龄女生多和她们结伴,别落单。”
冯昭旸点点头,跟着邱主任消失在拐角。
冯宛粲依依不舍地望着,赵必晖过去拉起冯宛粲的手。
冯宛粲嗓音中是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哀伤:“我爸要是没死,现在就是他来送了。”
冯宛粲的爸爸在她大学时因病去世。
赵必晖记得他是个和蔼的人,一双和冯宛粲如出一辙地笑眼,手上甚至有小学生冯昭旸涂的指甲油。
去世之后,虽然日子照样过,但总是会在一些节点回忆起,然后幻想若是还在会怎样。
车里的氛围不免有些郁闷。
费琼斯没有觉察,打开了音响。
一段略带电子感的摇滚。
赵必晖伸手调低音量:“回去是不是还要经过你公司?”
“是的,怎么了?”
“介绍工作那个......”
“邓清钊。”
“对,他现在在公司么?”
“还有四十分钟下班,他应该在。”
赵必晖转向冯宛粲:“既然这样,我想应该去感谢一下。”
冯宛粲连连点头:“是应该是应该。”
赵必晖便拍了拍费琼斯的肩膀:“麻烦去你公司一趟,如果他有空可以邀请吃个饭。”
费琼斯一边转向一边点头:“好,但我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