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九思绪杂乱,他倒不悔算计,恼恨事未如他所愿,等闲人心算计他并不曾出错。
他于家中吃饭时便对丁氏说起,“小弟在李府很好,吃穿不愁。”
丁氏问:“他过的好吗?可还能回家看看?”
“娘瞧你问的,肯定比我们家好多了。”丁七语气又妒又羡,口中黍米越发无味。
丁九便说,“娘莫惦记小弟了,他改作了李十,一时半会都回不得家了。”
丁七便又说:“他去过富贵日子也不知回来帮扶咱们家,没良心。”
丁氏止住丁七的抱怨,“他即一切都好就好,家中谁也不许去叨扰,只当家中没有这个人,免得惹人家里嫌烦。”丁氏何尝不想儿子,罢了,她也给不来更好的,若是丁十能在富贵人家做少爷也是一番造化,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忍着不舍任他高飞。
丁七倒不服,跟在丁九后头,“你倒给小十一场大富贵。”
丁九懒待理他,拢着手依旧往土地庙中去,庙祝打听了几日,得了七七八八的消息,原来丁十当夜离家寻的路一点不错,李府阔气的门头竖立在青瓦屋檐下,数十个灯笼照的夜间李府外墙一览无余,木梁上雕着丁十不认识的吉祥图案,虽门口未设台阶但青石板一路铺到路中,大门上铺首衔环镀得铜漆金光闪熠,丁十便缩在门前大柱下将就了一晚。
至天明,门房将大门打开,便见到丁十,只当是哪里来的乞丐上前驱赶,“去去,一边去,这里是什么门户,就敢在李府门前挺尸。”
丁十赶忙爬起,心知没有找错地方,“我来见李夫人。”
“我家夫人也是你说见就见的?那里来的这般无礼的货。”门房瞧丁十岁衣履破烂,却又张口称要见李夫人,声音便小了一个度,依旧防备。
“我是从土地庙来的,烦你告诉李夫人说我叫丁十。”
门房恍然明白丁十的来历,赶驴的车夫早将这一桩新闻传给李家的仆妇听,李夫人也常去土地庙的事大家也都知晓,前日家中老爷夫人带着人携大礼去往丁家的事门房也尽知道,心中琢磨着若是上报不见他也没有什么损害,若是见了他夫人高兴应有打赏且若是如车夫所说这便是将来的少爷,门房又矮了三分,“你在这里稍后,我去向后院请示。”
门房往里去,萧墙挡住了丁十向里探寻的目光。
门房进得中庭,到内门后院便停下向后院仆妇说明来由,仆妇又向李夫人的丫鬟请示,丫鬟行至李夫人身边屈膝告诉,“夫人,大门外有一位从土地庙来的男娃娃说自己叫丁十来求见夫人。”
李氏本在梳妆,李郎昨夜不知有什么急事赶去处置,如今不在府中,李夫人听闻丁十来此,忙让人引他进来,“请进来,好生以礼相待。”
李夫人见丁氏并不在后院,起身到中庭一处屋子里,丁十得人引进,两眼看不尽的富贵,绕过萧墙便到回廊,走过漏窗眼中景色不尽相同,或有老松或有闲竹,亦有老树桂花飘香,丁十闻的十分陶醉,他虽只认识竹子,但也知晓这些东西都好看。
丁十见到李夫人便拱手拜下,“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瞧他一人而至,“怎么一个人来的,家中人也未送?”
丁十为难道:“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想为夫人了却心愿。”
李夫人高兴道:“好孩子,好哥儿,你便安安心心留在这里,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李夫人又让人带丁十去洗澡,让人为丁十做衣服鞋袜,丁十身量小,府中没有找到合身的衣服,李夫人便叫下人跑出去买来,丁十长这么大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肴,一桌子有鸡有鱼,丁十没忍住大快朵颐,李夫人在旁旁笑着让他慢些,丁十委实吃的开心,敞开了肚皮将菜肴吃了个七七八八,又有婢女打来水供他洗手擦脸,丁十穿着缎子制的新衣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富贵人家的少爷。
李夫人叫人安排他在西院住下,又吩咐人去请李郎回家,晚间李夫人双手合十不停摇拜,“菩萨保佑信女得偿所愿。”
丁十从未睡过这般暖和的床,兴奋的睡不着,睁着眼睛四处看,蜡烛已被吹灭,屋子里的摆设借着月光大概能看见,青砖垒砌雕花窗台两扇,房内铺的是青石地板,大门正对着设了长案八仙桌,一对瓷瓶放在独座上分立两旁,前面摆着两把靠背椅,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西侧边有矮塌、书桌,博古架上摆放的东西不知凡几,丁十看的眼花,他却不想离开了床去细看,实在不要弄乱了东西讨人嫌,深夜丁十方才睡着。
李郎这边过了四五日方归家,他事务一向繁多,李夫人只担心他劳累,归家后李郎生活起居都由李夫人亲手照顾,“那家里怎么又同意幼子过来了?”
正是晚间李夫人为丈夫擦干了脚,“那孩子心善,自己跑来说要圆我的心愿。”
李郎听闻不置可否,只是说:“夫人即想留下便留下吧。”
丁十安安稳稳在李府待了月余,府中人皆称一声“丁少爷”,每日同李夫人在一处吃饭,李夫人只想着离丁十近便可快些接引来自己的亲生孩儿。
哪知一日,李郎归家亲手抱回一个才出生的婴孩,李夫人虽心惊,但若是李郎的孩子她也心甘抚养,“夫人莫要多想,这是堂兄的遗腹子,如今他娘也难产去了,我怜他人小接入府中教养,如今你我夫妻努力多时不见动静,想来这也是缘分。”
李郎所说的堂兄李夫人也晓得,四五个月前一场大病丢了性命,李夫人抱着小婴儿越发喜爱,“夫人喜欢便叫他只做咱们的孩儿,夫人莫要再担心我会弃你而去,为夫发誓必不会有负于夫人。”
李夫人得李郎好言宽慰,又有幼子在怀,早将丁十忘却脑后,丁十在李府中越发尴尬了起来,也无人再唤他丁少爷,吃食也渐同下人一般,李夫人因幼子哭闹时常夜里无眠也无心再与丁十一处吃饭,只叫婢女与他说:“丁少爷若想家去,我们夫人愿重金相送。”李夫人想来接引的幼子虽不是自己亲生,却也留着李郎的血脉,总不算绝了李郎的后,更愿意给丁十一些银钱改善家贫。
丁十不想走,乍入富贵乡易生妄念,婢女问不出话来,回了李夫人,李夫人正要安排幼子满月宴,无暇顾及许多,便也将丁十晾到一边。
接着宴请宾客,李府门庭若市,往来虽商旅居多,但也不乏些官家门人,下人便借此请丁十搬离了中庭住到了下人院子里,为人仆妇多少都会捧高踩低,何况对着无权无势的丁十,“那小子不讲良心,当日我也随老爷一同去他家里请他入府,他娘舍不得一百个不愿意,可这小子贪图富贵啊,不顾他娘只想进府,如今还不想回家,没有良心。”
“咱们老爷疼惜夫人,连这么个人也愿意收留府中,更为了夫人抱来堂兄之子以为嗣,咱们老爷人好啊,莫要理会这种不讲良心的人,没得沾染了带累自个。”
丁十在李府中浮浮沉沉,满月宴后宾客皆道李郎情深意重,李夫人端得好福气,怀中幼子更有几分与李郎相似,李夫人喜不自胜,她如今已别无他求,只一心教养幼子服侍夫婿。
终于李郎记起了丁十,叫人唤他到跟前,“你也知我如今府中已有喜事,你这味引子也可功成身退了,我与夫人皆愿重金相送。”说着让人取了银锭进来,两个大银锭明晃晃的盛在托盘里。
丁十拈着衣角,“我想留下来。”
“我家已不需引子,你如何能留下了?”
丁十竟屈膝下跪,“虽府中已有小少爷,但终究不是亲子,我留下或许有一日夫人得偿所愿,亲生骨肉总比抱来的强。”
李郎听闻大笑,“你要留下也可,我家不养闲人,你便签下契书留在府中做下人,这般便能长久的留在府里,如何?”
丁十一咬牙唤道:“使得。”
这样的门庭大户,丁十从未见过,他却不知在商贾人家里李府算不富贵,更甚上面还有官家,终归一叶障目。
丁十不识字,只在契书上摁下手印,李郎恼恨他兄弟二人图谋李府家产,“从此你便改作李十,待有一日夫人得偿所愿,你再改回本姓。”李郎作了一回戏也尽够了,不再理会丁十,叫传下话,“不许丁十乱跑,特别是后院,不要冲撞了夫人与少爷。”
丁十揣着虚无漂渺的梦在李府过活,他却不知丁九给他的这场富贵本就是黄粱一梦,这李郎早年无嗣便同夫人一块寻医问药,一众大夫名医都看不出来什么毛病,皆言他夫妇二人身体康健,只待麟儿。
恍多年过去,李郎依旧无嗣便也着急起来,他常年商旅在外,便也在府城内租下院子,买来那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住在这里,三四年间李郎瞒着李夫人常留宿在此,李夫人只当他事务繁杂,反而更添嘘寒问暖。
院子里一连住了五六个女孩,李郎努力多年未见一人的有孕,一来二往,李郎便知问题出在了他自己身上,大夫也看不出毛病,想来无药可医。
他往日以假姓谎称自己是外来的商旅,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孩根本不敢多打听,待李郎认清了事实便将这些女孩打发远走,或远远卖至州府为奴,或送远方商旅为妾。
他自归身于家,从此只待李夫人一人好,如此世人只会称道李老爷待李夫人情深意重,便是无嗣旁人也不会往李老爷身上歪曲,只会言讲李夫人无福。
不知何日丁九为李家引来麟儿的事便传扬开来,土地庙来往信众更多,丁九也越发受人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