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如流水,武林中渐淡忘了当年倾城倾国的少女,淡忘了丰神如玉的少年。
在深山一个温泉畔的亭台水榭中,美极的少女手中一束幽兰静静开绽着。
她唇角有一个美丽的笑容:“我终于练成了梅花无泪!”
笑容在她唇间枯萎,泪水滑落在绽开的兰花上,殷红似血,鲜艳而凄美。
她的衣白如冰雪,她的脸无瑕而美丽,清亮的眼中却有一抹哀伤,任谁都会为之断肠!
银筝飞出悦耳的曲子,她清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里余,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念面安可知?
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置勿复道,努力加饭餐。”
而她脸上有哀苦之色,筝曲凄凉惨淡。
她反复吟唱,筝曲长歌如哭,她一遍遍哀歌,弦断。
伏筝哀哀,心碎得无法说出话来。一滴滴红色的泪滴在雪白衣袖上,鲜艳如雪地红梅,也凄艳如红豆一般。
她的悲哀如此深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梅花功练到梅花泪,不算梅花功的最高成就。原来梅花无泪,梅花无泪,只有血了,只有血了。”
她低声:“我终于练成了梅花无泪。可是我高兴吗?我从小渴望练成梅花无泪,拥有绝代不老的容颜,在一生的时光中,永远美丽年青。我终于实现了,可是我永远美丽有什么用呢?我将为谁而美丽?”
她哽咽着伏在银筝上悲恸:“思君使人老,可我却永不老,思念你的心反而更加痛。晓晨晓晨,你明白吗?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可是,可是你不顾而去。为什么?我不美吗?”
低声:“自从你娶了她,我日夜从梦中哭醒,那段日子,是个噩梦吧?”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凄凉而惨淡:“我几乎要疯狂了,我如果能把你抢回来,牺牲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我没有办法,我赢不了你,就只能躲入这伤心林中疯狂地修习武功!只要我能胜过你,胜过血令明剑,就可以杀死那女人,那你就属于我了!你就属于我了。我苦练了三年终于练成,我终于可以得到你了,可以得到你了吧?”她有些迟疑。
静坐在花间,侍女惊恐而至:“主人,不好了,原来这几年我们隐居,武林出了大事!咱们却不知”柳如眉脸色瞬间如雪白,捂住心口艰难地:“难道他……”死了?
惊恐地望着侍女。
侍女喘口气:“一月前,血令门主明剑,自尽而死,武林如今追杀玉晓晨”
柳如眉抖声:“为什么?”他怎么会是凶手?为什么?这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声音冷淡:“是我杀了那个贱人,也是我追杀玉晓晨。”
众人一回头,无声无息走来一个女子。这女子脸似芙蓉,发却雪白,看不出年岁。
“师父!”如眉惊骇无比。
这女子无力地握住她:“眉儿,你坐下来,听我说。”
她恍惚:“我杀了梅雨柔,我以为她一死,剑大哥自然会爱我了,当年若不是她出现,我又怎么会伤心一生?”
如眉呆住了。难道上天注定?她们师徒注定被爱所弃?
她师父低声:“其实我和他本是情投意合,但我身为宗室女,哪能随心所欲。当年我被选和亲西域,和他决绝。后有其他缘故,留在了冷梅乡改名换姓,我师门非红尘俗人,但我却眷恋红尘。我就觉得,若我和他两情甚坚,纵然十年二十年,那也必不能负。谁能想,他竟然负了我。当我武功有成,出谷后寻他,他竟然另娶新人了。而我与他所生的女儿,也再无消息,我一夜白头,恨毒了他。但我武功没有大成,也是枉然。”
如眉流泪:“师父……”
她师父凄凉:“多年来我度过的日子,就像一场噩梦。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从前,终于我忍不住去偷偷见他,想问他为什么?又仿佛不必。终究是我先离他而去。可我还是会恨。我看着他们很幸福的样子,我就很恨。为什么?这一切为什么?他说一生一世等我,他说不负我。可他还是负了。我却不忍心杀他。”鲜血喷出。
如眉悲泣:“师父,师父别说了。”这是宿命吗?
她师父叹息流泪:“我闭关这些年,终于武功大成,我杀了梅雨柔,却不忍杀他。可是我却没想到剑大哥发疯似的追查,他最后知道是我,他找到我,他哭了,我一生从没听过那种哭声,我听他哭,他这么爱那个梅雨柔吗?我好恨。”
她悲伤又疲倦,柳如眉凄凉地道:“师父。”
她倦倦叹道:“我宁可他杀了我,也不想他这么为这个女人哭。他没有杀我,他大吼着冲了出去。我听他悲哭的声音,心里就忽地明白了,他已不再爱我了。”
泪顺着脸滑下来,凄凉:“我眼睁睁地看他自尽而死,我昏了过去。醒来就浑浑噩噩地要逃,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他惩罚我。”
她尖叫了起来,泪血齐下。
然后她无力地:“我回到冷梅乡,苦苦追问自己,终于明白了。在我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已不再爱我。我很早以前就失去了他。他顶天立地,又怎么会为了像我这样的女子伤心一生?他不爱我了。”
她师父脸上有绝望的泪水。
低声道:“眉儿,你要记住,一生中有一些错是不能犯的。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我哀恸过甚,走火入魔。但他死了,我也不在乎了,眉儿,我只不放心你,怕我给你造成了一生的阴影。你性子天真赤诚,又倔强坚定,肖似我一个故人,她叫柳如眉,所以我为你取名柳如眉。”
柳如眉忍不住问:“那她人呢?”
她师父轻叹口气:“她修炼有成后,入了西域报仇,再也没有音信,大约是……死了吧!那么绝代倾城的一个人……”转头焦急的对柳如眉说:“眉儿,你答应师父,忘掉那个人吧。莫要入了情劫。”
如眉呜咽:“师父,师父我不能,我会得到他,我会的,师父,他会喜欢我,你说我倾国倾城,不会有人不喜欢我。”
“眉儿,”她师父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如眉怀中,悲哀地落泪,然后合上了双眼,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女子一生在为情所苦,她原也是个柔善女子,但为了情字不能自拔,善恶交战,使她的一生血泪斑驳。
最后,终是归于寂寞。
如眉哀哭惨淡,呼唤着帅父,滴滴如血的泪水溅在白衣上,惨厉地哭喊,徒劳地一遍遍输入内力,要向苍天夺回她唯一的倚靠。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温暖。
“师父,别扔下我一个人。师父,我怕,不如你带我走吧。”恸哭。
断崖边,玉晓晨身边尽是尸体,侍卫侍女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明珠拼命护持小姐,也终于倒在血泊中。明月悲呼一声,抱住她:“珠儿珠儿”明珠低呼:“小姐你,快走”
明月欲扶她,她叫声:“危险!”拼命一扑,一柄剑刺心而过,她死在明月怀中。
明月心胆欲碎,抬头看见丈夫已浑身是伤自知已成了拖累。这时又一剑刺来,玉晓晨救不及,甩手飞剑,那人剑未及身,倒下。
但他这一分心,已中一剑。大吼一声扑入众人中,手上无剑却杀红了眼,虽击倒几人,但自身又中了几剑。
明月自知已无法脱身,抢上一步拔起尸体上的剑:“晓晨,你快走!”横剑一划,血溅人落。
众人一呆,玉晓晨狂痛,不知从何处来的悍勇,不顾一切地扑杀敌人,杀到明月尸体前。他杀红了眼,野兽般狂吼……
然后一切安静下来,他挣扎到妻子尸体边,抱住她犹温的身体,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人似痴了。
这时几个声音惊呼,一个女子惨然:“来迟一步,快通知小姐。玉公子,我们是伤心林的侍女,我们主人一会就到。”
清啸声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晓晨,晓晨,你怎样了?”
花香袭人,绝伦美丽少女已扑到近前,一见此情此景,呆住了。
玉晓晨抬起头来,那种怨毒让她发抖。
她颤声:“晓晨,她,她死了么……”
玉晓晨看着她,脸上忽现出残忍而冷酷的笑容:“你不高兴吗?这不是你要的吗?你终于杀了她,你这个狠毒无耻的妖女,贱人,我看错你,你比蛇还毒,比狼还狠。你杀了她,以为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了吗?”
柳如眉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狂笑了起来,泪水涌出,狂笑着:“可是你有多蠢!你这愚蠢的女人,你怎么会以为我会喜欢你?在你杀了明月后,怎么还指望我会喜欢你?你这卑贱无耻的贱人!”
他狂笑着一把抓住她,眼光比刀还利!如眉哀绝地毫不反抗,心已碎了。
他咬牙切齿,终于放开了她,朝她脸上重重一唾,骂:“滚吧!我怕脏了手!你怎么可能拆散我们?你生生世世也别做梦了!”
抱住妻子,温柔地笑:“明月,谁也不能拆散我们!我不杀她,杀了她也换不回你,现在,你等等我。”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柳如眉惨叫一声:“晓晨——”扑到崖边,也要往下跳,侍女们拼死扑上去抱住:“主人——”
她惨厉地挣扎,血泪悲呼:“晓晨,不是我!不是我,晓晨……”身子一软,倒下。
伤痛使她醒来,她咯咯地笑着笑着撕扯着美丽的长发,疯狂地尖叫着,疯狂地诅咒着。
然后她怔怔地平静了下来。
苍白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在阳光下显得奇异冰冷。
“玉晓晨,你负了我,你冤枉我,既然你认定我是凶手,那我就是吧!我要你死也痛苦!”
她只说这一句,便站了起来,血从唇角滑下来,美丽的眼中盛满了怨毒。
然后,像风一般离去。
“主人,我们已查到那两个孩子的下落!”侍女回禀,有些不安。
侍女踌躇了一下:“而且,我们收集到的书信和情报,才知,那梅雨柔和明剑并不是夫妻,而是明剑之女的侍女,明月也不是明剑的女儿,是其外孙女。”
柳如眉战抖着手接过一盒子书信和情报,一张一张的看,加上自己所知道的。终于明白了当年的种种。
当年师父是宗室女,和明剑相恋怀孕,原本要出家为女冠,再生下孩子后设法假死在一起。不料皇帝下旨封为公主和亲西域,不得已求助于郑王世子,至于为什么求助于郑王世子,却没有解释。郑王世子为之掩饰,以送亲使的身份暗中做了手脚,用别人替换了师父,将师父送至冷梅乡待产。约定二十年不得暴露身份。
师父生下一个女儿,抚养到三岁被送到娘家为宗室女,后喜欢上一位节度使之子,不顾阻拦嫁入其家,因丈夫多有姬妾而郁郁而死,死前将所生女儿托付侍女逃出节度使府,寻来京城,此时京城师父的母亲已逝,继室严苛不认,梅雨柔流落民间,后被明剑寻到,为外孙女身份计,伪称明月为女儿。因梅雨柔自誓不嫁,对其颇为敬重。世人不知,以为其为明剑妻,明剑也并未否认,遂成误会。
柳如眉吃吃的笑,眼泪落下来:“师父,你看到了吗?其实他没负你,你高兴吗?可是,他为什么自杀呢?我不懂,师父懂吗?可是他终究没负你……我好羡慕你。而我,被负了啊!”眼泪扑簌簌的淋湿了写满了墨字的纸,变成了一片斑驳。
她在花中似梦似雾,声音终归平静,冷淡地屏退了众侍,只留下八位贴身侍女。
“他骂我卑下残忍,愚蠢无耻!他这样对我!我要让他死也后悔这样对我!我要报复他,他和明月的儿女,为他们父母的错付出代价。他是无辜的,但我呢?我又错在哪里?卑下残忍是吗?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卑下残忍,晓晨,你看着吧!你的儿子将为盗,你的女儿将为娼,男盗女娼才是真卑下!你纵然是死,也恨不得杀了我吧?你当时为什么不杀呢?”
侍女们恐怖变色。
她咬牙:“玉晓晨,我不会放过你!”
然后她眼中有冷酷:“谁敢泄露,我饶不了她!出去吧!”众女抖战着退下。
她木然坐在帐中,手中的花化作了花泥:“玉晓晨,你毁了我!为了报复,我不再自怨自艾!你使我变成了恶女人,用再多的诅咒也无法消我心头的怨恨!我要彻彻底底毁了你,纵然下地狱也肯!你等着!”
她笑得疯狂,渐变成了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