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穿堂而过,十几分钟的脚程就由热闹的商业街转到了破旧的小楼。
木倾迟摘下墨镜仔细环视了一圈,宋时钧发的定位是个位置有些偏的老小区。
看样子是铁了心地要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不然以他的少爷脾性是绝对不会窝在一个小几十平的破旧小区里。
电梯不知是坏了多久,电梯门上贴着的“正在维修”的纸已经有些泛黄,好在宋时钧住的楼层不算高,走楼梯也累不死人。
到了门口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推开,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笑脸。
“来的有些迟诶,是不是不想见我,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我聪明吧。”
宋时钧笑得有些孩子气,一边委屈一边又期待能被夸奖。
他穿着简单的睡衣,偏长的头发蓬乱微卷,实在是没什么形象可言。
小几十平的屋子,客厅的占比算不得大,再减去电梯的公摊面积就更小了,地面上没什么垃圾,只是密密匝匝地摆了了一大堆资料,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找不到。
宋时钧见状赶忙起身收拾了一小片空地出来,递了瓶酸奶给她后又把电脑搬到了腿上给她让出了一旁沙发的位置。
木倾迟也不扭捏,接过酸奶就顺势坐下,与宋时钧隔了约莫一个小臂的距离。
她与宋家的这兄妹两自小就认识,和宋时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一直以来最为年长的宋时钧对她就如同对待亲妹妹一般无微不至,有些时候甚至比对宋佳佳还要好。
宋时钧不知是忙了多久,一旁盖着的泡面都有些冷了,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端起随意地拖了两口又丢了回去。
嚼啊嚼,嚼啊嚼,几秒之后估计还没嚼碎就表情有些痛苦地咽了下去,喝了口水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指着点电脑上的楼盘。
“木木,你看这个,我挑了好几天了,这儿无论是地段还是采光都是一等一的好!”
木倾迟淡淡瞥了一眼,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周边的繁华不可言语。
木倾迟喝着酸奶调笑:“可千万别,我穷得都快要靠你妹妹养活了,哪来的钱买房,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可就不地道了。再说了,你不是开的娱乐公司吗,这么快就不行了?”
宋时钧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有些心疼她这随口脱出的这一句话,伸手弹了她的脑门。
“想什么呢,这是前几天从我爸那儿看到的,我是想留一户给你,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们就一起住,如果你和别人在一起的话那当我没说。”
听到这句话木倾迟被酸奶呛得不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猛咳了几声才勉强红着脸说话。
对上宋时钧真诚的神情不禁试探开口:“宋时钧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你不会还真惦记着我以前说的话吧?”
都说旁观者清,一直以来宋佳佳都撺掇着木倾迟能做她的嫂子,也有不少朋友会拿她和宋时钧开完笑,她一直以来都是当个笑话听没当过真。
宋时钧曾不止一次和她表明过心意,只是次次都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
面对那样的宋时钧,木倾迟往往撂下一句“到了年纪我俩都单着的话就搭伙过日子”开玩笑似地掀过去了。
再后来就遇到了周赐,她和宋时钧没有从前亲密了,这样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再没有提过。
在娱乐圈的这几年木倾迟的心思活络了不少,仔细想想过往的种种细节宋时钧对她似乎是有些超乎友情,但她从不觉得宋时钧对她的感情是爱情。
因为在木倾迟看来爱情是充满私欲的,没有人能大度到恭贺自己的喜欢的人奔向与自己无关的幸福。
况且宋时钧很聪明,没有把我的事情他从来不做。
宋时钧耸肩轻笑,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陈述事实,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你才发现吗?真迟钝,我可是明恋诶,不然我图你好看才对你好啊。”
木倾迟眨了眨眼,说实话她真的以为宋时钧只是因为两个人认识时间长,且她长得恰好符合他的审美,所以才对她和别人不一样。
宋时钧认识她那么久,显然是一眼就看出了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撇嘴道:“我哪有那么肤浅,短短几分钟你伤害了我两次,真让人伤心。”
见她没什么表情也就收回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支着脑袋眼睛失焦,像是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是喜欢你,但没有周赐那么喜欢,比起喜欢可能我对你的更多是怜惜,比起爱人似乎我更乐于像小时候一样做你永远的哥哥,我知道我轻描淡写的喜欢在你的眼前不够看,所以我不争。”
“同样的,我觉得他的离开是我取而代之的最好的机会,时间越久,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就越重。”
宋时钧思索了片刻“如果问我愿不愿意娶你,答案是我愿意,我觉得取代他在你在心中的地位,我是最适合的。”
宋时钧与她对视:“木木,我说真的,等不来周赐就和我过吧,我不想再看你受苦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出轨,更不会家暴你。我承认我所付出的感情远不及你曾拥有过的,但我发誓,这样的感情我绝不会对第二个人拿出来,我是商人,但想娶你这件事情无关利益,是我少有的任性随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时钧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一次性都说了出来:“比起喜欢,合适也同样重要不是吗?木倾迟,没有人比我还要合适,我的家人更是没一个会对你有异议,你想要的,都会拥有的。”
“考虑一下吧,我会对你好的。”
木倾迟不假思索到:“时钧哥哥,谢谢你。我大概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你了吧……”
听到这句话宋时钧就已经猜到了木倾迟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得不承认,你曾经是我的理想型,因为你很美好,但和情爱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地向往着我所能看到的美好。”
“合适当然很重要,但我这人一身反骨,偏要选个喜欢的,不会有比他还要让我喜欢的人了,爱和怜悯并不等同,可你懂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宋时钧当然懂,只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地这么快、这么彻底。
木倾迟看着宋时钧丧气的脸,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光是冲着你要给我准备的婚房我就舍不得断了这段感情,我对那房子很感兴趣。”
“滚啊。”宋时钧偏过头苦笑:“那么干脆地拒绝了我还想要房,我才不给你呢。”
木倾迟:“不过你虽然年纪比我大一些,但有些道理我比你先懂,你那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心动而不是怜悯的爱人,只希望在那之前你已经懂得爱是什么意思,不然真的会吃很多苦头的。”
宋时钧不太明白到底怎么样定义真正的喜欢,在他看来,希望她好,那就是喜欢。
好在他向来不纠结已经确定了没有结果的事情,几句话功夫就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不过最好是拍戏需要。”
木倾迟笑笑不解释,笑着回答:“好,你也是。”
许久没见面的两个人能说的话不少,提到宋佳佳更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方才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好像就没发生过那一段插曲。
直到天色渐晚才将人送了出去。
宋时钧看着空荡的屋子,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孤单,看着木倾迟高挑纤细的背影,记忆忽然打开闸门,一幕幕如电影一般会放在脑海里。
宋时钧还记得第一次见木倾迟是在很小的时候,见到她的第一眼感觉就是好漂亮的女生,比起他那整天只知道哇哇哭的烦人妹妹不知是强了多少倍。
但那个年纪对于美的定义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更别提追求了,比起隔壁新搬过来的漂亮妹妹,他更喜欢的是漂亮妹妹那身材魁梧的父亲。
木倾迟的爸爸是名人民警察,举得起重枪也捏的了绣花针,是个十分强大而温柔的男人。
木倾迟的妈妈贤惠温柔,很是依赖丈夫。
而宋时钧那个时候正处于最中二也是爱国情结最重的年纪。
他每天放了学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跑去隔壁院子里缠着木倾迟的父亲教他学习拳脚功夫,嘴里念叨着“保家卫国”的口号比谁都坚定。
木倾迟比他小上一岁,每天和宋佳佳牵着手形影不离地上下学。
在宋时钧看来宋佳佳打小就是个不讨喜的妹妹,每当他摔得最狠的时候,他这个妹妹总是冲在第一战线鼓掌喝彩,一个不落地见证了他幼时摸爬滚打的每一个失败案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以威胁他的黑料。
而木倾迟不同,她会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小小的一个糯米团子抬起洋娃娃一般漂亮的脸蛋,而后奶声奶气地说“时钧哥哥好厉害”又或者是“时钧哥哥下次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似乎是在那个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以后会一直当个合格的哥哥,一直保护木倾迟。
在那之前宋时钧曾坚定不移的认为他会以哥哥的身份一直守着木倾迟,绝不会产生逾矩的感情,直到木倾迟的爸爸执行任务失踪,最终连尸首都没找全。
那一瞬间,他对木倾迟的感情开始悄然变质。
他看着灵堂之下搂着泣不成声的母亲而自己却没有一滴眼泪的木倾迟,他的意识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要抱住她,想让她把所有的眼泪都擦在自己的衣服上。
自那以后木倾迟母亲的身体瞬间垮掉,家里的钱财也都花在了治病上,木倾迟吃喝用度都逐渐换成了最差的。
比他还小的年纪却学业工作两头转,十几岁就接触社会的她拿着最低廉的工钱活得却愈发肆意张扬。
宋时钧总觉得木倾迟变成了笼中被折断羽翼的雀鸟,每一刻的张扬都是在向死而生,直到把自己焚烧殆尽,至死方休。
总是有人说爱一个人就会本能地去同情她,在宋时钧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开始变质的那一刻他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面这段突如其来的感情。
所以木倾迟成了他身边最常出现的女生,他也学着别人的模样试着尽可能地对她好,把拥有的一切美好事物都留给她。
宋时钧以为他可以成为木倾迟的救世主,长大了可以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当木倾迟跪在他的父母面前借医药费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救世主始终是她自己。
尊严这东西是碾碎还是捧高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始终人格独立且自由,所有的选择都遵从本心,所做的决定全凭喜恶,别人做不了她的主,即便是青梅竹马、无话不说的宋时钧也不行。
第一次发现有人先他一步走进木倾迟心里的时候是在一场朋友组的酒局。
秀气、听话且算不得聪明的好学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不是她的取向,有些地方甚至与她喜欢的样子背道而驰。
可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木倾迟却破天荒地下场喝倒了一个酒量不错的男生,只因为男生恶趣味地灌好学生酒,最后离场还是选择了喝醉酒这样拙劣的谎言将人带走。
怎么说呢,宋时钧的第一个想法是不满。
木倾迟是他陪着长大的,凭什么被别人捷足先登,无论是什么事都该分个先来后到才是,可当他看到了那个男生看着木倾迟的眼神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就算木倾迟不偏向任何一方,他也注定是一场败局。
最冲动的少年时期尚且无法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更何况是心智成熟、爱权衡考量的未来。
宋时钧输给的从不是周赐这个人,他输给的是忘乎自己的迷乱却又一生无法抛却的理性,是木倾迟坚定走向周赐的每一步,是毋庸置疑的偏爱。
所以他自愿退出,且十分大度地送上了第一份祝福来掩饰自己的落败。
宋时钧是个聪明人,但直到周赐的出现他才明白,对于木倾迟而言不排斥和主动接纳是有区别的。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木倾迟的不排斥就是最特别的存在。
现在的木倾迟比从前更加理性,心也更加封闭了,他早就错过了走进她内心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