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了我的爱人,在生命倒计时还有三天的时候。
我失去了我的爱人,在我遇见他的第三天。
——题记。
他感受到消毒水的气味,惨淡的光线,留置针扎在苍白的皮肤上,有液体冰冰凉凉地流进血管。
还有耳边渐渐清晰的争吵声。
“阿尔维斯阁下已经在这间加护病房躺了两周了,军部难道还要继续逃避责任吗?!”
“到底是我们逃避责任,还是实际上就是一场设计好的欲加之罪,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事实胜于雄辩!若不是你们当初救援不力,怎么会让一位尊贵的A级雄虫阁下落得如此……”
“等等…阁下,阁下好像醒了……”
“怎么可能,医生已经下了诊断了,那块瘀血——”
那道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了。他看见雄虫的眼睫颤抖两下,接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郁昂仍然处于混沌之中,他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能感受到的还是心悸所带来的剧烈痛苦,是他强撑着接起电话听到律师在报告法院判决的喜讯,是他急促到要撕裂的喘息让电话那头的激动变成了惊慌,是朦胧中隐约听到的救护车的鸣笛。
他应该是在医院的,但是……
看到一堆突然围上来的七嘴八舌的陌生人,叫他“阿尔维斯阁下”,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意识到了不对。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对面悬空出现的一行奇异的红色倒计时:2天23小时58分45秒。
44。
43。
42。
41。
时间在数字变化中默默流逝,而他面前的一行人,一个个对却这个倒计时恍若未觉。
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上前来,要检查他的瞳孔反应,对方的身体甚至穿过了那行红字。
“阁下,您现在觉得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天呐,您能醒来可真是虫皇保佑!”
“是啊,您放心,即便卡伦特家族只是陛下的远亲,皇室也一定会代您向军部追究责任的。尤其是艾瑞安元帅……”
郁昂看着这些殷切又关心的面孔,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
再好的伪装也掩饰不住他们眼底赤裸裸的算计,这种眼神,他有一段时间见得太多了。那些虚情假意的话语,就像是毒蛇的信子舐过他的皮肤,他已经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恶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他知道这些人不怀好意。
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愤怒快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本以为那通电话是句点,是终于可以停下的讯号。
那些年深埋的愧疚、自厌和疲惫,那些不断将他往前推的执念,终于在法槌落下的那一刻画上休止符。
可现在呢?他又在一张陌生的病床上睁开眼,看到那些眼中似曾相识的虚伪光芒,听到那些口蜜腹剑的劝告,像是要提醒他有些路永远都走不到头。
铺天盖地的疲倦席卷了他,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无力感又回来了。
他只能强忍着这些濒临失控的情绪偏过头去,正好望见两个游离在人群外的身影。
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郁昂愣住了,因为那两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实在是和这里的其他人太过格格不入。
一丝不苟的军装,熨贴平整的衣领,闪闪发光的肩章,还有那看似恭敬实则锐利的目光在谨慎地打量着他,平静下是暗潮汹涌。
站在他身侧的一个人看到他望过去,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发泄的由头,迫不及待地开口道:“维克多,即便阁下现在醒了,也不代表军部就没有责任了!”
“阁下昏迷了这么久,艾瑞安元帅甚至都没有露面来慰问!我奉劝元帅大人还是在陛下问罪之前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当初为什么会推拒指定的救援任务!”
这个尖利的声音。
谁也没有注意到郁昂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开始他没睁眼的时候就在兴师问罪,如今他醒来还是这套说辞。
他真是受够这些人,打着是为他好的旗帜实则内心只有他们的自私和贪婪!
“你——”有一个军装身影看起来实在忍不了,要反击这种无理的诘问,那名叫维克多的副官拦住了同伴。
军帽帽沿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的锋芒:“事务官大人放心,我们会转告元帅,也会根据军部规章给阁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刻意在“合理”两个字上加强了重音,有些意思不言而喻,“元帅军务繁忙,但是这两天一定会抽空来见阁下的。”
“毕竟阁下能有今天,完全是托虫皇陛下的福。”这最后的一句话听起来讽刺意味十足。
说着,他带着同伴离开了病房。
旁边的事务官显然被这种态度气到跳脚:“他们第一军团的,真是越来越不把皇室放在眼里!早晚有一天……”
他似乎意识到郁昂还在身侧,话音突然收住,转过身来时已经挂上那熟悉的谄笑:“阁下可别动怒,他们第一军团的虫向来是这个样子,陛下不会允许他们嚣张的。您……”
他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郁昂,“您还记得,跟陛下的约定吧?”
郁昂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会想让他滚蛋,只能装出一副不适的样子点了点头。
事务官脸上的喜色果然更加明显,他忙不迭地说:“那就好,您把该做的做了,陛下有的是办法让艾瑞安就范。您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宫去汇报了。”
他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星环,“有什么新情况,您跟我联系就是。”
说完带着那一行人离开,病房里很快空了下来。
郁昂抬头看向那行倒计时:2天23小时45分12秒。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往后倒在病床上。
情绪变成了暴躁的岩浆,在四肢百骸肆意翻滚。他想喊叫什么想撕碎什么,却又什么都做不到。
他悲哀地想,原来忍耐,麻木,倦怠已经在长久而无望的斗争中变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印记,而他却还赢不来最终的解脱。
他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醒来?为什么要给他这短暂的三天?什么虫皇,元帅,这些乱七八糟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命运想要作弄他,就不该给他这虚假的喘息。
这根本不是上帝的慈悲,而是缓刑犯执刑前窒息的等待。
而他已经不想在等了,无论三天之后倒计时会变成什么样,无论他在地球是不是还活着,他都不想再等了。
他已经一个人走了太久,太远,也太累了。
他起身下床,打开房门。
对面的护士听到响动望了过来:“怎么了,阁下,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郁昂不想周旋,直接问道:“你们这里有几楼?”
护士说:“是三层,阁下,您的病房是在第二层。您是想去天台透气吗?我可以陪同您上去。”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郁昂继续问道:“那我想要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有吗?”
护士笑道:“阁下如果想吃水果的话,我们很快有切好的果盘给您送来,您稍等片刻就好。”
行吧。
他只能沉默片刻,抱着侥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护士的表情严肃起来:“阁下,您的情况还需要一段时日的观察,至少还要一周,您之前可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那扇门“啪”地一声关上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和一些脾气暴虐的雄虫比起来,这位阴晴不定的阁下已经好说话多了。
郁昂背抵在门上,像一条上岸濒死的鱼,急促地大口喘息,指节反复捏紧又松开。
他真是觉得,没劲儿透了。
所有,都没劲儿透了。就算是在这玩笑一样的奇遇里,他还是那只困于囹圄的野兽,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强留。
永远荒谬,永远讽刺。
他躺回了病床上,盯着那个可笑的倒计时发呆,然而这个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
2天20小时12分07秒。那两个军虫去而复返。
郁昂诧异地看向他们。
这个回马枪是什么意思,是想趁那群皇室的狗腿子不在对自己搞些什么动作?
他甚至有些扭曲地期待起来,毕竟自己这个身体看起来是属于他们的对手。
但是那名叫维克多的副官只是站在门口,依然是那副有礼又冰冷的语气:“元帅等下会来见您,还有议会的大人们。”
他上下审视了郁昂一番,好像是在警告他多思量思量自己待会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
郁昂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又躺了回去。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点开那个星环,开始尝试搜索了解一些有关的信息。
如果等下见面的时候可以激怒那个元帅,是不是就有机会……
输入第一军团元帅,星网上的页面显露出来。
排在首行的新闻:第一军团元帅艾瑞安·格兰特违令失职,陷A级贵族雄虫阁下重伤昏迷,雄保会已得到调查结果,称其当负全责,按法婚配于雄虫。
而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新闻中提到的其他相关内容。他提取出来部分关键的总结。
雄尊雌卑。雌虫从事战争,建造,运输,服务等等一切劳动行为,而雄虫负责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以及,压榨雌虫。
在婚后,雄虫会自动获得雌虫的所有财富,对雌虫的人身自由和行为获得完全控制权,雌虫需要无条件服从雄主的任何命令,否则会受到雄保会的责问,惩罚甚至是受刑。
郁昂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都什么跟什么。
看着这发达的科技,他以为是个后现代高等文明社会,结果是个奴隶制和帝制复辟的结合体?而且看起来,这里的居民还习以为常的样子?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他看到了新闻主人公的侧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如潭,却又在深处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让郁昂想起某种桀骜的鸟类。
心之所往尊严舆自由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是……同类的眼神。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有魔力,让他移不开视线,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他鬼使神差地退出新闻却是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脸的事情。
但是门口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
郁昂抬眼望去。
2天20小时05分27秒。他见到了艾瑞安。
浅金色短发的军雌身姿笔挺,勋章闪亮,面容锐利,神色不怒自威。
最注目的是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那里的眼神和新闻照片中的如出一辙,一种已经将倔强融入骨血的平静。
第一眼他就知道,军雌不是来试探,不是来威胁,更不是来认输。
他只是来宣告。
宣告事实,哪怕这在真正的阿尔维斯听来会是明晃晃的挑衅与进攻。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星网内容,某些低垂的面容,某些躬身的脊背。
郁昂张了张嘴,他莫名感觉血液沸腾起来,有火焰灼烧到心脏,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惋痛。
他只是想,这样一双眼睛,他在追求什么,他会觉得某些不公的权力存在是为了嘲笑自己的渺小吗?
这样一双眼睛,他会因为折戟而疲倦,因为看不见尽头的路而木然吗?
他也会……和自己一样吗?
艾瑞安没有注意到雄虫的异样,他平淡地开口道:“阿尔维斯阁下,日安。很高兴听到您醒来的消息,万幸那次事故没有给您造成很大伤害。”
“军部已经将事故报告整理,递交议会,所以议会的执事官大人来向您问询几件事。请您配合。”
他的声音低沉,是常年行军者特有的稳重和不卑不亢。
郁昂只是看着他,觉得自己出奇冷静下来。
如果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如果三天后将是他生命的终点,他想要知道这双眼睛的答案。
于是他说:“好的,我会配合。”
没有预料中的嘲讽与愤怒,军雌似乎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但很快又隐去异色,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留下了郁昂和另一位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