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高云好像又在忙，过了很久才回过来。

“AAA异能管理部燕队”：“你不是在场吗？五年前那次，横穿废都的列车上，当时死了很多人，明明都快出去了，你非让我下去给你抓几个受污染的骸骨做研究，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你，伊甸就应激给我电昏了，后来住院完一复盘，整个“绿洲”给我造成的伤害还没有你大。”

看着光屏上跳出来的回答，陆因风若有所思地拿指节敲着桌面，几声规律的哒哒声过后，她打了一句话过去。

“陆鱼不是鲈鱼”：“是你去GW327区的这次。”

“AAA异能管理部燕队”：“我没看到绿洲。”

“等我下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是X级污染物的领域了。被伊甸火力清洗了六遍，除了废墟和X级污染物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陆因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关闭了对话框，然后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了翻，很快找到了一张她自己画的画，不同于画人体解剖图时的写实画风，这张画看起来画风天真烂漫，只是一片粗糙的青草地，干枯的骨架上面长了几朵抽象的花。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医生偶尔会有的浪漫巧思——白骨生花。

她的抽屉里有很多这样的画，整个军医部都知道陆副部有着随手画点什么的小爱好，甚至有热爱逢迎谄媚的人特意搜集了这类画风的画来送给她，陆因风偶尔会收下几幅，绝大多数的都退回去了。

事实上这只是陆因风用来在伊甸的眼皮子底下隐秘记录一些事情的小手段而已。

伊甸固然能够理解这世间的很多艺术，但它无法彻底了解一个人的脑回路。这幅画里用来描绘花内部花瓣的线条，一半是直的，另一半则带着抽象的弧度，画右下角的日期是这具尸体被解剖完毕的当天。

它实际的意思是：在这一天里，一具尸体被解剖的结果是，序列号A17高危污染物“绿洲”的污染痕迹。

自从陆因风结识燕高云，并且隐隐窥见她的一些现状的时候，她就对伊甸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心。数据可以被抹去，电子记录可以被人为地修改或者伪造，甚至连人本身的大脑都变得不再可靠了，就像燕高云现在一样，记忆混乱而不自知。

那并不是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完整尸体，事实上等它被燕高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颗头颅了。

这颗头颅的主人有一个“上等人”的身份，各类资料一应俱全，异能等级是A+，看上去是很有前途的年轻人。陆因风对他了解不多，但只看他在这个年纪就能跟在燕高云身后刷履历这件事，就知道这个人身份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的过往看上去一片清白，但这个代号本身却是秘密的。之所以能够触碰到这个代号，还是因为陆因风幸运地从他脑子里掏出了一颗代号为“X1”的芯片。

X级污染域内是伊甸的盲区，也正是因此，这颗芯片彻底失去了再次回应伊甸的可能性，就只是一枚无机质的芯片，上面刻着“X1”的编号。

本来一个A+异能者的死亡，哪怕是很有背景的A+异能者死亡，也远远够不上由陆因风来亲自操刀解剖的程度，但是上面有人对他的死亡格外关注，甚至说是愤怒，燕高云一度处境危险，到了需要去接受“例行审查”来洗清自己嫌疑的程度。

军医部长期以来都和异能管理部在合作，这件事情在双方的高层都不是秘密。甚至有人会把这件事情刻意地在陆因风面前提起，试图取悦她——两位在表面上不和，在上面那群人眼里，燕高云好几次都害得陆因风差点去死，这也是为什么“X1”的头颅会被送到她这里来解剖。

伊甸为此事紧急下发了高权限的命令，燕高云自GW327区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专机，专机落地的那一刻，"X1"的头颅就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陆老师的解剖台上。

有人想借陆因风的手来把燕高云的嫌疑做实，他们为“和燕高云不说深仇大恨也算素有仇怨”的陆因风送来了一个合理合法弄死燕高云的机会。

当然他们最后失望了，陆老师的医德看起来和师德一样高尚，并没有因为私人仇恨就在解剖报告上做手脚，强有力的解剖报告为燕高云彻底洗清了嫌疑，但是燕高云依然“主动地”休了一段时间的假。

陆因风一直以来都在隐秘地关注着代号为“X”系列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一直以来都被掩在重重迷雾之下，燕高云大概率知道些什么，但燕高云身上背了伊甸太多的限制，甚至连记忆都会定期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

陆因风非常清楚地记得，燕高云曾经在GW327区的时候曾经再三抗命推迟火力清洗，甚至主动前去调查“X级污染物微片级收容的可能性”，上面那群蠢货不清楚S级的极限，为这个“可能性”欢欣鼓舞，但陆因风听到的第一瞬间就知道，燕高云在撒谎。

从目前的理论上来看，X级污染物根本不存在被收容的可能性，从一些由生命换取到的相关宝贵数据来看，陆因风甚至怀疑X级污染物根本是现存污染物知识体系外的另外一种存在。

燕高云到底遇见什么了？GW327区里到底还有什么？

她疑窦丛生的同时，伪装出一脸跃跃欲试的狂热，在伊甸的后面投下了赞成票。

燕高云很快失败了，X1身死于污染域之下，而陆因风在它残存的头颅上，找到了被“绿洲”污染的、隐秘的痕迹。对于她来说，人体就像是一片干燥的沙地，污染物会把这片沙地涂上自己的波纹，而这颗头颅上，除了被X级污染物轻微污染导致的死亡之外，还有“绿洲”存在的痕迹。

燕高云果然已经不记得GW327区里的绿洲了。

“绿洲”这个词最近频繁地在陆因风的世界里出现，最开始是“X1”的头颅，然后是自己的学生身上还残存着被它轻微污染过的后遗症，最后是一封公开的信函。

苏尔诚的学生站出来反对实验组被陆因风接手，其中用到的措辞是“守护好实验室这片绿洲”，这很正常，苏尔诚一向和陆因风针锋相对，他手下实验组的学生拒绝被陆因风接受项目，也算耳濡目染有样学样说得过去，陆因风很清楚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在煽风点火，本来也没往深处想，只是那封公开信函下面第一个签字的学生特意来找陆因风，在解释里面话里有话。

那个叫吴千雪的学生态度恭谦地道了歉，再次强调了“绿洲”这两个字，可能是担心暗示得不够明显，在握手的时候特意抠了陆老师的手心。

可能是太紧张了没掌握好力度，陆老师忍痛维持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点头，说了些“陆老师该说的话”之后就离开了。

绿洲，又是绿洲，苏尔诚私底下到底在搞什么鬼东西？

难不成...不，应该不可能，目前这个还存在着技术壁垒，但话又说回来...陆因风飞速地思考着，顺手点开了军医部的内网，她之前提交了接手苏尔诚部分项目组的申请，目前还在审批中。

已经是虫子都要睡觉的深夜了，陆因风关了网页，点开了学生的对话框，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关了。过了十几秒后忍不住再次打开，敲了一句话过去。

“陆鱼不是鲈鱼”：“小林睡了吗？”

对面秒回。

“寒溪是寒冷的小溪”：“没呢老师，怎么了？”

陆老师发来消息的时候，林寒溪还处在那种忙了一天但是又不得不处理新任务、但是又很想拖延的“哄哄自己”的状态中，突然收到陆老师消息，基于对导师的信任下意识秒回了。

对面的陆老师下意识地批评学生的不良作息习惯，光屏跳了一条新的信息出来。

“陆鱼不是鲈鱼”：“怎么还没睡？”

“哦，不是，我问个事儿，你之前被绿洲污染具体是什么情况？能说一下吗？”

林寒溪看到陆老师的第一条信息囧了一下，心想不是你问我睡了没有吗，看见第二条信息精神陡然一振，呼唤副系统：“来了来了！快快快标准答案呈上来！你念我打！”

副系统第一时间响应，把在编织假身份时就罗列好的标准答案呈了上来。

“寒溪是寒冷的小溪”：“就是五年前那次，在横穿废都的列车上。”

“陆鱼不是鲈鱼”：“具体的细节还记得吗？”

“寒溪是寒冷的小溪”：“只记得有很多骸骨，有人在脑子里喊我的名字，越来越暖和。”

“有人背着我往前面跑，很多人在哭，喊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但是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这些了，老师。”

“是我身上的污染有什么问题吗？”

那趟横穿废都的列车上，温暖是奢侈的资源，连燕高云最后撑起领域带人出去的时候，领域里的温度也是零下。陆因风叹口气，知道那是被污染的先兆，学生如果不是高等级的治愈系，可能也长不到这么大。

“陆鱼不是鲈鱼”：“没事，只是问问你现在的情况，晚上睡眠质量怎么样？”

“寒溪是寒冷的小溪”：“挺好的。”

陆因风又随手安慰了几句，让学生注意身体合理作息早点睡觉，看到对面乖巧的回答，这才关了对话框。

对话框另外一头的林寒溪若有所思，向副系统发问：“陆老师今天怎么突然问起绿洲了？最近有和它相关的研究课题吗？”

副系统没有回答，而是弹出了一张写满签名的公开信函，是苏尔诚课题组下的学生集体签名，拒绝陆因风接手该课题组的声明，林寒溪看了一眼，立刻注意到了醒目的“守护实验室这片绿洲”这句话。

“绿洲，绿洲，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