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圣境已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勒霞峰上却还是残雪未化,春寒料峭。小蝶轻轻走进优昙谷中,轻轻飞起,唤出掩藏在泥土中和花叶下的幼虫,又让成蝶舒展了花叶,现出颗颗幼卵。小蝶乘飞天翅而上,散出一片嫩黄色花粉,将他们都集中在了一处,念了句“次第待发”。只见那些花粉闪耀出一片金光,将幼卵和幼虫都笼罩在金光下。小蝶微笑着对身后的绣蝶道,“别着急,得到今年冬天才能施生发技呢。”
绣绣突然飞到小蝶面前,来回对角飞舞着,冲天而上又落回小蝶肩头,小蝶会意道,“对啊!还是嫣儿提醒了我。上回你跌落到燕燕炉里作茧自缚求全,破茧而出重生,整个过程都加倍了。燕燕炉内是金火同发,催发你重生。我虽无法引来金火,但可每日在它们身上施一些激发技,日积月累,到冬天,应该会有同等的效果。”说完开心的悄悄离开了。
混沌殿内,莫天禅正挥舞着辰昏杖将四大药炉薰香引向盘坐在中心的莫鲲,合自身仙力如四色薰香入莫鲲体内,顷刻间数粒黑色碎片从莫鲲后背飞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莫天禅惊道,“银碳!”转过身来问莫鲲道,“你不是说那戍仙只是会土木双灵素么?我看你身上也大都是被奇藤缠绕导致的皮外伤,如何会有这银碳残留体内。”
莫鲲吐出一口黑血,擦了擦嘴角道,“孩儿当时一心脱身,哪知身后突然飞出一只银箭,火力十足将我的刺阵击的粉碎,这银碳怕是那些刺被银箭燃烧产生的粉末包裹所成。”
莫天禅大惊道,“血雨银箭!燕云怎么会出现在白萍洲?”
莫鲲也吃了一惊,“四海战神擎苍王燕云仙尊!我说谁的仙力能如此深厚。”
莫天禅满腹狐疑道,“这四域之内,他燕云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白萍洲了吧。”
莫鲲不解道,“父尊何出此言?”
莫天禅不怀好意道,“四海战神擎苍王为了月神一族的小妹常归梦,放弃统领天兵的机会去羲和当了个日执仙,当年可是人人唏嘘。他如何会愿意去他和心爱之人诀别的伤心地啊。”
莫鲲贼笑道,“想不到啊,四海之内众仙家闻风丧胆的擎苍王居然是个情种。”
莫天禅冷眼道,“现在你明白父尊为何最厌恶你为女色所惑了吧。四海战神尚且一朝荒废,何况是你!”
莫鲲惊慌失措道,“父尊教诲的是!孩儿绝不会耽于美色,误了大事。”
莫天禅“嗯”了一声,拾起案几上的一张扉页,又细细读了一遍,心神不宁道,“你确定所有东南圣境地方志都查阅了?”
莫鲲道,“孩儿确定。隐元君顽冥不化,书目分类也可见一斑,极其细致。孩儿是断不能错过的。这页便是所有和昆仑有关的纪录了。”
莫天禅眯起眼来,狡诈一笑道,“倒是没有琅玕入境的额外记录。不过有一处甚是有趣:‘地母鲜知渡清浅奉命为八千云月发万物,惊寒备十类百花深处珍稀随行。后渡清浅远嫁居延,居延王遣聘礼入南境。鲜知卒,除随身衣物皆发回南疆。’当年为了让这南疆千年不遇的发万物极致仙资嫁于西域,你外祖可是背后使了不少力气,难说给了居延王什么作为聘礼。这来回三趟,可是足够惊寒动各种手脚私藏异禀仙魄了。”
莫鲲冷冷一笑道,“父尊真是明察秋毫。孩儿这就派人去查。”
莫天禅得意一笑道 ,“真的是不能小看了这惊寒啊。我倒是也想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偷天换日,毫无破绽。”
莫鲲道,“雁过掠影,鸿飞拂尘。只要他有此作为,早晚水落石出。孩儿倒是好奇那个清辉阁的戍仙。他看着已过了尚可异禀在身的年纪,如何还能土木双行?而且一个小小的戍仙,为何能惊动擎苍王亲自出手相救。”
莫天禅狠狠将辰昏杵在地上道,“燕云素喜锄奸服弱,出手相救倒也不奇怪。只是谁这么大的能耐,能让他回到七载不曾踏入的白萍洲?”
莫鲲献策道,“孩儿猜想,他是否受邀参加文其嫣的及笄之礼,所以前去。”
莫天禅盘算着,“这个敢对你动手的小丫头片子,有这么大的面子么?”突然眼前一亮,“算起来,那常归梦异禀失性时,也是及笄之年啊,这两者之间可是有什么关联?”
莫鲲邪魅道,“也是及笄之年。所以父亲你是怀疑这文其嫣,也是异禀?”
莫天禅不屑道,“每年的异禀登记我都细细翻过,并没有她的名字。她一个小丫头,当年不过是趁你不备占了先机,如今若再交手,必不是你的对手。”说完突然妖娆一笑道,“不过鲲儿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你去查查往年白萍洲登记在册的异禀,查查那戍仙的来历,后面盯紧了。你今年不是还没有在庭考的名册里发现土木双修的异禀么?这个,且备后用。”
莫鲲心领神会道,“孩儿明白,孩儿这就去办。今年原本独立的地府择仙也并入庭考,孩儿还没来得及查看这批择仙的资料。”
“哦?”莫天禅挑了挑眉毛道,“看来本尊的话,天帝都听进去了。这么一来,本尊明日可是得好好迎接酆都大帝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日晌午过后,莫天禅早已备好了香炉,恭恭敬敬在老君阁前恭迎酆都大帝。酆都大帝一席大红色纻丝直裰,鹤发爵弁。身边跟着位刚过而立之年,面如冠玉,眼灿灿如岩下电的男子,一身墨绿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正是玄冥太子玉峻。莫天禅急急作揖道:“恭迎酆都大帝、玄冥太子。”
酆都立定了道,“穷其太常不必多礼。”
身边玉峻送上一只镶玄武石乌木盒子道,“族弟见过穷其太常。承蒙太常多年来知地府所急,多有遗爱,特地带来幽都仙草少许,供太常制香。”
莫天禅谄媚一笑道,“太子年少有为,又如此谦逊知礼,酆都大帝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酆都笑道,“穷其太常过奖了。今日本是携犬子前来观择仙庭考,听闻你这驾鹤紫烟又有新拓,特来瞻观。”
莫天禅连忙躬身请酆都与玉峻入了阁,自己这才毕恭毕敬跟在后面也进去。一进去看见忘川和几个侍仙正在清扫香灰,趾高气昂道,“文曲仙尊没给你们提前打招呼么?今日酆都大帝和玄冥太子前来,尔等就不必逗留了。”
“家师天未亮就去操持庭考之事了,未得嘱咐。小仙这就召唤一同退去。”忘川一面回复,一面带领着几位侍仙向阁外走去。经过三人身边时,玉峻突然道,“这位仙官上回不曾在阁中见过,何故似曾相识?”
忘川连忙作答道,“启禀太子,小仙本出幽都地府,原在秦广王殿下,后来择仙入了文曲仙尊门下。少时在秦广王侧,曾与太子有过几回照面。”
玉峻悦色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如何看着有几分眼熟。”
酆都道,“这般说来,倒真的是在子文殿中见过。既是跟随了文曲仙尊,莫忘勤加修习,不没我幽都天份。”
忘川谦逊道,“小仙谨记酆都大帝和太子教诲。”说着带领众仙退下了。
莫天禅毕了阁门,顺着酆都的话道,“听闻此次是地府择仙首次正式纳入天庭庭考。真的是要贺喜幽都,天地齐心,共遵天道。”
酆都点头道,“这些年天地分治,四海太平。自前度震源大典实行择仙制后,我幽都有仙资的俊杰也有了用武之地。如今正式入归庭考,实乃三界之福。”
玉峻冷冷道,“是三界之福,还是天庭之福?父王忘记了天地屠戮后我幽都一度青黄不接,人才凋零,您励精图治了多久才初具规模。这些年我们幽都人才济济,还未得用,天庭便伸出手来抢人。我早就提醒,父王却不以为然。这下好了,直接将我地府人才归入他天庭机制了。”
酆都怒道,“不得胡言!”
玉峻面无惧色道,“勒霞峰乃颛顼后人,本就与我们同气连枝。穷其太常又是后土娘娘的嫡孙,更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莫天禅佯装惊恐道,“天禅有罪!颛顼先祖丰功伟绩,不想后代难当大任。到了天禅这里,本想着就这点愚钝打造出驾鹤紫烟,为地府手足分忧,为天帝江山永固。万万没想到会激发了天帝统管地府择仙之心。”
酆都淡然道,“太常何罪之有!你这香炉为幽都各部,特别是阎罗殿,省去了多少繁冗。空出手来,各宫转而培育地府才俊、再造迷途魂魄,于天地有功,免人间屠戮。倒是玉峻你太过狭隘了。既然当年幽冥教主与天帝成盟,共遵天道,我幽都本就该遵循天帝规划。”
玉峻不满道,“幽冥教主心怀天地,当年一己之力可抗天庭三清,却为天下苍生着想,主持休战,孩儿心中万分敬仰。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庭虽无三清,却依然有天帝和西王母两元神尊驻守,时而还有异禀仙资出没;我地府却只有父王您,如今也是年事已高,不得不为百年大计思虑啊。”
酆都不悦道,“你这是看着父王天命将尽,担心自己将来难堪大任么?”
莫天禅连忙逢迎道,“酆都大帝何需动气?您造化千秋,福如东海;玉峻少年才俊,这些年将幽都治理的有目共睹。何况此次我这香炉的新拓,就是秉承先帝之命,在天庭原有的异禀之制上再加预警,等同于将原本用于凡间的仙法也用于仙界异禀查处。”
酆都惊讶道,“哦?这香炉如今也可用于仙家监察了么?”
莫天禅道,“并非广施,但已可用于异禀之身。”
酆都赞许道,“太常你不愧是颛顼后人啊,仅此一项,功绩已胜过你父尊。可惜你娘少了仙泽,没法看到了。”
莫天禅的眼前突然出现当年自己听见殿外一片敲锣打鼓,好奇地冲出去张望,竟看见继母带着幼子端坐锦帐之上接受北境万人跪拜,长呼“恭喜太妇!恭迎古太储。”莫天禅心如刀绞奔上前去,质问饕餮太常道,“父尊!我本是长子,如何册封了古弟?况今日乃母亲忌日,如何可在此冲撞旧人。”
饕餮太常并不正眼看他,道:“你还有点长子之风么?当年我是念着你娘为后土之女,想着其子能得地府天资。然你未有特异之处,还天资愚钝。古儿不过五岁,已能演化全套勒霞心法。这就不要怪本尊另择可承我功绩之人。”
莫天禅含泪跪下道,“父尊明鉴!孩儿虽无地府天资,却日日苦修,假以时日必然成为勒霞第一仙资,不辱父尊所赐名号!”
新太妇在一边揶揄道,“仙资天定!你就别妄想达到太常的修为了,也别太刻苦了,免得向你短命的娘亲一般一事无成还折了仙命。”
莫天禅想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道,“天禅愧不敢当!只求能不辱家母慈爱、先祖圣明。”
玉峻在一旁道,“天帝有意处置异禀,那是他的事,我们幽都无权插手,也不感兴趣。然我幽都不同于仙界,上古至今未有过同辉之乱那样同室操戈之事。我们一项秉承有才者尽其能,不会特意处置异禀之人。可如今择仙并入庭考,岂不是也要破了这规矩,被天帝一并处置了么?”
莫天禅连忙道,“这。。。。。。天禅虽人微言轻,倒是可以向天帝谏言,不将地府择仙中异禀仙资一同纳入。”
酆都正色道,“切莫听玉峻口不择言!君子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地府择仙同天庭庭考一并实行,如何能又出尔反尔?同辉之乱后,仙界能上下和睦,四海太平,天帝之制必有其过人之处,莫要以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玉峻步步紧逼道,“父王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父王又如何知道他人是否也有此胸怀风度?当年天地屠戮,娘亲徒受牵连死于非命。父王您只当是刀剑无眼,并未对天庭怀恨在心,这许多年来从未对人提起,甚至不为娘亲大肆操办祭奠,仅是我父子二人每旬祭拜。相比之下,天帝之妻非幽都所伤,乃是为月神续仙命而亡。然天帝耿耿于怀,每每见到父王您都不忘提起,大有责备训诫之意,每年祭奠还要我幽都司命共同供奉。让孩儿如何能不心有戚戚?”
酆都斥道,“竖子不肖!怎可妄议长辈!你娘虽无辜受累,然你却得以保全。当年玉华神尊已是身怀六甲,一尸两命。一夜之间痛失爱妻与独子,这般悲楚又岂是你可体会?这么多年来天帝坚持执手之诺,孤家寡人。这份坚守又岂是你能做到的!”
莫天禅连忙打岔道,“酆都大帝息怒!族弟也是替您和幽都地府着想。别说玉峻自幼在地府长大了,即便是天禅这样生长在天界的幽都血亲,也是常常为地府挂心呢。晚些我便去找天帝商量。”
酆都立刻朗声道,“莫要听信小儿狂言。你既然身为仙界北境太常,自然当是听从天帝训诫,不得有丝毫私心。万万不可与天地提起这些不敬之事,坏了先祖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