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羿到底没有出声,但心头再次浮上一阵烦躁。
林栋拿不准玉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走,但他知道根源肯定在叶公子身上。这种事,暗暗撮合还行,摆到明面上就难看了。
“叶公子,我来请教。”林栋用折扇拨杜志青。
杜志青让出位置,道:“叶公子一个人能下你十个。”
“啧,多嘴。”林栋边说边把棋盘上的残棋捡进棋盒里。
叶景羿也和林栋一起捡棋子,但他心头却总忍不住想,她怎么了,怎么突然要走,倒像是带了气。思来想去不明白,叶景羿竟又往那处想:该不会又是什么把戏?
叶景羿就算分心,与林栋下棋仍是不费吹灰之力。林栋比杜志青输得更快,心下叹道,自己比叶景羿差远了,寻常知道他底细的人,都将他视为天才,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实在不假。
“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下,或许对你更有益。”叶景羿不紧不慢道。
林栋尴尬地呵呵一笑:“叶公子说得对。”
杜志青本想再与叶景羿下一局,听他这么一说,也歇了心思。
叶景羿起身道:“我回去了,二位自便。”
林栋和杜志青都起身相送。
叶景羿总觉得这二人对自己过分恭敬,越是细微处,越是明显。都是一般大小年纪,他也不过是家世好些,本身并未官爵,不该这样的。但叶景羿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棋室。
等叶景羿走远,林栋和杜志青才落座。
“你刚才为什么那扇子顶我?”杜志青问林栋。
“因为你乱说话。”林栋道。
杜志青糊涂了,他也没说什么啊……
“你真是,你爹怎么选了你进京!”林栋轻蔑道。
“那是不如你聪明,回头我可要跟三妹好好说说你的聪明!”杜志青哼道。
一提到杜三姑娘,林栋就蔫了。
“快说,是不是叶公子和苏姑娘之间有什么?”杜志青放低声音道。
“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林栋道,“苏姑娘显然对叶公子有意,但叶公子对苏姑娘无心。你说那话,不是叫叶公子以为,是苏姑娘撺掇我们去把他请来的?”
听林栋这么一分析,杜志青也觉得有理,他瞥了一眼林栋:“你对旁人的事,倒是门清,怎么到自己身上就那么糊涂?”
“你又说这话,那以前我们两家什么情形,你不知啊!”林栋道。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继续再说。
玉婉回到房中,神色宁静,坐到方桌前道:“远梅,去厨房瞧瞧,有什么可口的点心吧。”
“哎,我这就去。”远梅立马应下。
雪莺边给玉婉倒茶边道:“瞧瞧,姑娘中午不肯吃,这会儿饿了吧。”
玉婉接过茶喝了一口,没有吱声。
正在做针线的满娘放下手中的活计,看一眼玉婉,觉得姑娘神态似乎不太对。她朝雪莺使眼色,雪莺走过去。
满娘小声问:“姑娘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姑娘说不舒服,但我后来问了,她说自己随口说的,就是突然不想下棋了。”雪莺道,“哦,可能因为叶公子去了。”
还是因为叶公子啊,满娘叹气:“他又说什么惹姑娘了?”
雪莺摇头:“不曾,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那就因为一句话都没说呢,满娘心道,这种人冷面冷心,叫人怎么琢磨得透。
玉婉吃了一盏茶,越想越觉得挣前途或许不该怎么挣,这般挣,前途挣不挣得来难说,倒把自己先折腾得够呛。一颗心总是忽上忽下,担心这,担心那,要做点什么都小心翼翼担心他是不是误会,难道她受的约束还不够?还要再挣来一个男的给自己约束?那还不如不挣呢!
玉婉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简直昏了头。从前人家说美色迷惑人心,看来男色也是一样,叶景羿自然是好皮囊,又占了一个天时,才把她给迷惑了。
什么命定之人,说不准叶景羿只是来接她去见真正的命定之人呢!他顶多相当于拉马车的车夫,或者船上的船工。
这么一想,玉婉觉得心头的缠绕的灰霾都散了。玉婉走到书案前,砚台上还有未干的墨,玉婉拿笔练了一张字。
“我怎么觉得我又进步了,可惜先生不在这儿!没人给评判评判!”玉婉看着自己才写的字,自言自语道。
“船上不是还有两位公子,他们都是读书人吧,应该懂得好坏。”雪莺道,她故意不提叶三公子,免得惹姑娘心烦。
“那多不好意思,人家以为我要显摆呢。”玉婉说着,语气带着得意。
满娘还是觉得姑娘这样最好,笑道:“姑娘说这话,便是有这心了,还是别叫人看了。”
“不过你们倒是提醒我了,船上多了两个读书人,或许可以找他们换些书来看看。”玉婉道。
雪莺非常赞成,姑娘多看书,强过和叶三公子赌气,忙道:“我帮姑娘去借吧?”
“嗯,我这有的书,你也和他们说一说,看他们要不要换着看。”玉婉道。
雪莺道:“我哪记得住,姑娘还是写下来吧!”
玉婉哎呀一声,笑道:“这不还是要显摆了。”
满娘觉得姑娘好像缓过来了,笑着摇摇头,她就知道姑娘坚持不了多久,就叶公子那个性子,她哪受得了。
玉婉随手取了张纸,写下自己的一些书。雪莺在旁道:“姑娘的字,确实更好了!”
“雪莺姐姐眼力好,你说好那就肯定是更好了!”玉婉笑着将纸递给她。
雪莺被玉婉哄的开心,接了纸,吹干上头的墨,欢欢喜喜地找杜志青和林栋借书去了。
杜志青和林栋还在棋室说话,见雪莺找来,杜志青笑着问:“你怎么来了?你家姑娘好些了?”
“嗯,姑娘无碍,我来寻二位公子替姑娘借书呢。”雪莺道。
“你手上拿着什么?”林栋问。
“这是我们姑娘的书,姑娘说可以和两位公子换着看。”雪莺说着把纸递过去。
“好字!”两人异口同声赞道!
雪莺得意:“谢谢两位公子的称赞,我会转述给我家姑娘的。”
“走吧,我带你去取书。”杜志青道。
林栋道:“我也与苏姑娘换一本看。”
雪莺和杜、林二人一起回到上层,与从两人那里分别借了一本书。
雪莺站在杜志青房门前道:“我等下给公子送书来。”
“不急。”杜志青道,“倒是把你家姑娘写的这个书单给我留下吧,真是好字。”
雪莺从袖兜掏出纸来,递给杜志青。
叶景羿从船头回来,恰好看到雪莺往里头递了一张纸。他不知前因后果,只当雪莺是为玉婉递信,当即变了脸。
雪莺不知自己被叶景羿误会了,抱着书欢欢喜喜地回房交差。
“姑娘,两位公子都夸你字好呢,杜公子还将您的字条给要去了。”雪莺笑嘻嘻道。
玉婉接过两本书,一本志怪,一本游记,她笑着颔首:“这两本书不错,你把两位公子要的书送过去吧。”
雪莺取了书,给林、杜二人送去。
叶景羿回了房,心头怒火渐旺,好似前事在眼前又重演。若不是沈玉婉实在像姑母,他的亲表妹也生死未卜,他必定立马将她送回。这些日子,为着这假表妹,他还心头不安,以为误会她,错怪她,对她说了重话。这会儿看来,哪有错怪她半分。
她比他想得更加过分,一边说什么他的她命中注定之人,一边又和旁的男人传信!
叶景羿想着自己这些日子莫名的烦躁不安,想着夜里沈玉婉偶尔入梦扰他日夜不宁,怒火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烧起,脸和脖子都烧红了。
“公……公子您怎么了?”小厮见叶景羿突然涨红了脸,担心地问道。
叶景羿猛地回过神,倒吸一口气,缓了几息道:“无事,端凉茶来。”
小厮忙倒了凉茶来,叶景羿灌了一大口茶,恍然发觉,即便是两年前发生那事,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态。
一墙之隔的玉婉,正在看着那本志怪。这书里写不少精怪幽魂之事,书写者用幽默风趣的笔法写骇人的事,别有一番趣味。玉婉看得入了神,直到天色将暝,房内一片昏黄,她才扭动脖子,将书放下。
雪莺一直关注着玉婉的动静,她书一放下,便上前道:“姑娘,这书就那么好看?快吃些茶,起来走动走动。”
玉婉笑道:“好看,等晚上睡觉前,讲给你听。”
玉婉吃了杯茶,吃了块点心,道:“我出去走走。”
雪莺道:“我陪姑娘。”
玉婉笑道:“不用了,我就到船尾走走,你做你的事就好。”她又不去找叶景羿,要人随时跟着她做什么?在这船上,谁又能把她怎么样?想着叶景羿每次去船头,她便去船尾,好避开他。
玉婉来到船尾甲板,林栋和杜志青两人竟然在钓鱼。
“今晚可有鲜鱼吃?”玉婉问道。
二人听到玉婉说话,转头看她,杜志青道:“苏姑娘来了,我俩也才开始钓,才钓了一条小鱼。”
玉婉走上前,看了眼木桶,果然只有一条半个巴掌大的小鱼。
玉婉看了两人一会儿,谁也没有再钓一条上来。
杜志青道:“苏姑娘要钓一会儿吗?”
“我没有钓过。”玉婉道。
“听说没钓过鱼的人,第一次钓必然能钓到呢!”林栋道。
“没错,苏姑娘,来,鱼竿给你。”杜志青又道。
“那好,我试试。”玉婉接过鱼竿,“浮漂下坠就是有鱼了吧?”
“是,上鱼后,可以在水中多遛它一会儿,它没力气了,就可以轻松把鱼提……”杜志青说着就见水中的浮漂动了动。
“哎呀!有鱼了!”玉婉小声惊呼,“好像是条大鱼!很有力气呢。”
“提不起来就遛一遛……”杜志青忙道。
林栋在旁笑道:“看吧,就说新手容易钓到!”
玉婉在杜志青的指导下,将一条半条手臂长的青鱼提了上来,把杜志青和林栋都惊呆了。
“苏姑娘,没想到你力气不小呢!”杜志青赞道。
“哼哼~可不能小看女子的力气哦!”玉婉提着鱼得意道。
陶忠听到船尾的动静,过来一看,只见玉婉一手握着鱼竿,另一手提着一条得有一尺长的鱼,神采飞扬夺目。
玉婉一见他便将鱼有提高几寸,笑道:“陶叔,我请你吃鱼呀!我钓的第一条鱼!”
“多谢表姑娘,那我这就拿到厨房去,姑娘想怎么吃?”陶忠笑道。
玉婉道:“炖了吃如何?”
“甚好!”陶忠笑道。
陶忠上前,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放到木桶里,提走了。
陶忠乐呵呵地提着鱼,心想姑娘的性子真的好,到京城后,府上的人必然都会喜欢她。
叶景羿正欲去甲板吹吹风,看见笑眯了眼的陶忠。
“陶叔。”叶景羿招呼一声。
“三公子,晚上有鲜鱼吃了。”陶忠提了提手中的木桶。
叶景羿看到桶里有一条鲜活的青鱼。
“嗯。”叶景羿应了声。
陶忠继续道:“表姑娘和两位公子在船尾钓鱼呢,这鱼就是表姑娘钓上来的。公子不如也去凑个趣儿。”
“不必了。”叶景羿冷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