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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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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荀灵城,军营内。

伤痕累累的书案上,杂乱的军报檄文之中放着一张略显潦草的纸。

萧靖和的脖子上被抵着一把刀,盛气凌人的女子近在咫尺。

“现在就把这书签了,不然现在就杀了你。”女子声音凌厉而清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四周静得可闻风声,遣散军营内的随从前,他又何曾想到她来到此处竟是为这个目的,竟用这个手段。

“谢姑娘既有如此胆识,这解婚书又何须过问我的意愿。”萧靖和面色不显,声音平稳,丝毫不见慌张。

谢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无意他作过多纠缠——刀锋之下,生死之间,何须多言:“签。”

溯风之间,两方对峙。

风吹过帐外旌旗的猎猎声隐隐传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清握着刀的手丝毫没有松动,甚至还有余裕仔细观详眼前人的神色。

营帐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光影映在萧靖和的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双如湖水一般的眼睛尤为清亮,仿佛风沙与血腥从未在其中留下痕迹。

——好漂亮的眼睛,怎生做了黄泥沙土为伴的将军。

谢清在心中微微叹息。

萧靖和察觉到女子大胆地打量着他的目光,唇角终是勾起一抹笑意,不知在心中想了些什么,缓缓开口:“好臂力。既如此,还请姑娘将刀稍稍移开,好让我拿笔。”

谢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稍稍将刀移开了一点点距离,看着萧靖和没耍任何花招,在文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指腹蘸了些许朱膏,铃印于签名之下。

倒是省事。谢清这样想着,将刀入鞘,拂袖收起纸,眉宇间的冷意稍稍化开一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显然心情颇为愉悦,抬眼间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将军如此英才,风采非凡,往后定能得良人相伴,共谱佳话。”事情办成后,谢清的语气也不似之前强硬,似乎是愉悦的心情终于让她愿意在这场交锋之中用上了一点客套的场面话,若有似无地给配合的对方送出一些并不真诚的祝福。

萧靖和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姑娘请自便。”

这便是赶客了——不过我这样倒也不算客。谢清这样想着,便也不再停留,带上避雨斗笠,转身离去。

刀鞘轻撞腰间,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动,女子的青色发带随风飘扬,黑色的高挑身影带着几分轻若浮尘的不羁,渐渐隐没在军营中。

荀灵地处大祁东南部,城外恰临青溟海,青溟海不算很大,坐船大约一日可达对岸。海的对面是另一个国家赤沙,两国虽有海上贸易往来,却因国力相当,暗地里谁也不服谁。因此,大祁兵力有一半皆在此处镇守,就算这些年还算和平,但绝不可无备。而荀灵也由于地处港口,商业还算发达。

可自从穗川与京城相继遭受异雨之灾后,即便千里之外的荀灵,消息传来后,亦是笼上了一层隐隐的阴影。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市虽未至冷清,但显然少了几分热闹。百姓们行色匆匆,谈话间难掩忧惧,就连晴空万里之时,也有不少人打着伞行走。

谢清行走在百川道上,这条街道曾是荀灵城最为热闹之处,两旁商铺林立,街道宽敞平整,过去无论何时,总是人头攒动、喧声鼎沸。酒楼、茶馆更是日日高朋满座,许多地方需提前预约才能得一雅座。许多大酒楼的门口高挂布幡,上书“八折迎宾”“酒酿特惠”之类的促销字样,朱红大门虽敞开,却少了往日的喧闹。

街道两旁的摊贩更是稀稀落落。往日那些街边小摊,卖糖葫芦的、唱评书的、修鞋补衣的,仿佛从未缺席过,如今却都不见踪影。仅有几个胆子大的摊主撑起简陋的油布棚,冒着风守在摊前,招呼路人。棚下摆着零星的商品,小贩神色间透着几分小心翼翼,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似乎在担忧异雨会不期而至。

谢清一路观察,却并未放慢脚步,直到经过一处小摊时,她微微一顿,上前对那卖盐饼子的小贩问道:“先前卖焰云酥的摊子呢?”

小贩正忙着整理摊上的饼子,听到问话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身着黑衣,一瞧便不太好惹的女子,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答道:“那摊子啊,前几天就没来过了,也不知道是转了地方,还是歇了。您要不要来点盐饼子?”她说着叹了口气,又低头忙活起来,满脸愁云地看着自己的货物。

谢清听完小贩的话,低头扫了一眼摊上的饼子,随手取了两块,递上铜钱后便转身离去。百川道渐渐被她甩在身后,一阵微风拂过,将几片落叶卷起,轻轻落在路旁的积水中,水波荡漾开去,映出天边渐沉的暮色。远处的一家茶馆门口传来几声轻微的笑声,与铺子里的声响一同被风吹散,很快融入这条街的寂静。

城西军营内,灯火摇曳,映得营帐内的阴影忽明忽暗。立于书案旁的蒋卓显得格外局促,他的手无意识地捏着衣角,目光时而瞟向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檄文,时而又小心翼翼地落在案后的萧靖和身上。

他已经一句话不说批了几个时辰的檄文了,有时就看着一份只有两行字的檄文发呆。自从那位背着大刀的姑娘离开,蒋卓被叫到营帐中之后,眼前的人除了一句“旁边站着吧”,再没说过一句话,就算是自己问他要不要喝茶水、要不要休息会儿,也都没有任何答复。帐中只听得偶尔滴落的烛泪声,与这位将军共事三年的经验告诉他,他现在的心情不是太好。

他站得笔直,却忍不住微微偏了偏身,像是想藏匿于阴影之中,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甚至连呼吸都尽量放轻。时间仿佛被这凝滞的气氛拉长,蒋卓心里七上八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成为打破这沉默的那个人。他咽了咽喉咙,只能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些,心里无比盼望着有人能来救他。

谢天谢地,救星来了。

“靖和!”人未到声先至,明朗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营帐内的凝滞气氛。蒋卓几乎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营帐入口处,充满感激地看着正快步走进来的男子,来人一袭轻便的锦衣,眼眸明亮,光芒含而不露,像是初春的流水一般,带着少年郎特有的轻松与朝气。

萧靖和听见这声音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微微有了些反应。

蒋卓望向萧靖和,终于等来了他示意自己退下的眼神,如释重负地遛出了营帐。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第九个男儿,被封为昭亲王的张既亭,刚及弱冠之年。三年前,前镇海大将军萧承光卸甲归田,萧靖和奉皇命继父职之时,平帝亦以历练之名,将八皇男与九皇男各自封为亲王,一同派往荀灵随军学习。

“怎么,还不回去,这大晚上的,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张既亭一贯直来直去,目光带着一丝揶揄,“下午被那谢清退了亲,心里不痛快?”

面对萧靖和质询的眼神,张既亭解释道:“那小娘子可真是潇洒,今日下午把一封解婚书交给门房,转身便走,甚至都没亲自跟你娘说上一声。我当时就站在旁边,你没看到你娘看到那书的脸色,真是精彩。”

萧靖和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张既亭这是又到自己府上缠着自己的父亲学功夫了,可他不能对朝廷的亲王说些什么,只能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这门亲事本就毫无根基,我与她素未谋面,无前缘可言,不过是长辈一厢情愿的安排。此事非她之过,退亲亦在情理之中。”

张既亭挑了挑眉,不说话,心觉萧靖和今日比往日要冷淡寡言一些,话里话外也都在为那谢清说话,却还是想看看这儿究竟有没有笑话可看。

“那你缘何闷闷不乐,我看你那副将蒋卓,表情也是十分紧张,”张既亭意欲刨根究底,“你把人怎么了,都吓成那样了,刚看到我跟看到神仙下凡似的。”

关于这桩亲事,萧靖和心中确有不快。三日前,他正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母亲突然派人来信告知他此事。他甚至从未见过那姑娘,更遑论相处、定亲了。这样仓促的婚约,着实让他觉得荒唐至极。他本想着如何劝家中退了这门亲事,可是仔细斟酌,却觉得刚订亲便退婚,实在有损姑娘家的颜面。加之军中事务繁忙,婚期又定在一个月后,他便暂时搁置下来,想着再谋良策。谁知这谢清今日提刀上门,倒将这件事变简单了许多。

见张既亭仍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萧靖和缓缓开口道:“今日中午,朝廷来信。信上说,赤沙恐有动作,边关需要重新布防。”

此言一出,张既亭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敛去几分漫不经心。

他这两年频繁出入军营,眼见萧靖和行事,看得久了,便明白了一些道理——到了将军这个位置,早已不是单纯的沙场厮杀那么简单。与其说是冲锋陷阵的勇士,不如说是运筹帷幄的谋者。胜负往往未决于战场,而在于每一道布防、每一个决策。而眼下这场关乎边关布防的任务,无疑至关紧要,萧靖和必然已将所有心力倾注其上——想了一下午亦不奇怪。

营帐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寂,只有烛火在微风中轻轻跳动,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将二人脸上的神色映照得若隐若现。片刻后,张既亭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片诡异的静默。

他心中明白,自己虽是随军而来,但名义上不过是来学习的旁观者。在军中他可以观察、可以询问,若是逾越界限去干涉军务、提出想法,那便是别有意图——这是他清楚的规矩。

萧靖和此刻和盘托出的关于边关布防的烦恼乃是以退为进,逼得他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果然是运筹帷幄的将军,算计人都不用打腹稿。

于是张既亭将手一挥,只好看似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我八哥这两天来没来你这?”

看到萧靖和摇头,他了然一笑,“果真,如今京城出了大乱子,他正筹谋着回去捡更大的便宜,可顾不上给你送殷勤了。”

萧靖和闻言,神色微微松动,顺着张既亭的话说道:“他若想回京,必然会拉上你一起。”

“没错!无召私自回京,是为大罪。独自上书请召回京,留我一人在军中,父皇也不可能放心。所以他正想拉着我一起上书回京,说是要尽亲王之责,担乱世之任,回京为朝廷分忧。”张既亭一看话题转移成功,脸上浮显出得意之色,“靖和,你不知道,他这两天,请我去他府上请了四回!呵,这时候知道兄友弟恭了,之前天天派人盯着我,隔着千里也要往朝廷那儿打小报告。现在想回去?想都别想!”

萧靖和看着情绪颇为激动的张既亭,嘴上语焉不详地应付着,心里却在暗暗思索。

那位八皇男——也就是张既亭的哥哥,肃亲王张既浦,可不是省油的灯,最浅显的招数不行,自然会想其他的法子,他最终能不能如愿回京夺权,还未可知。

张既浦的母妃乃是文贵妃,而文贵妃的母家是当朝宗政,宗政位列百官之首,家世不可谓不显赫。但异雨过后,参与祭天大礼的百官无一例外地病倒,宗政及其党羽不可能幸免遇难。就算张既浦自己不想回去,文贵妃也定会想尽一切方法将他这个最后的底牌接回去。

不过萧靖和倒是乐得见这两人早点回去——回去一个也行,如今京城内忧外患,眼看一场腥风血雨就要袭来,海对面的赤沙又不知要有何动作,自己身处将位,要履行的职责太多。每日忙前忙后,实在是没法分出太多精力斡旋于这两位性格迥异的王爷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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