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微其实经常会路过青州,毕竟这地方对他来说算是家门口。他所说的老朋友,其实没有多老,也就认识了一两年,但是在更早的时候,这家人跟他都算相熟。
也就是他去一次妖界花了太长时间,回来可算是除了自己的洞窟什么都没有了。
“还是有个自己的固定地盘住起来舒服啊。”陆拾微长叹一声。
虽说在此处可以向当地的玄门申请住宿,但是......他就是觉得不爽。
这个在荒山崖壁上的洞确实是他的心头好,不枉他特地布施了阵法来维护。
“东西就先放这里吧,一会儿跟为师进城去。”
“我知道青州城。”陆拾微给徒弟换新衣服的时候听到他说。
邬玠展开了手,任那件厚袄被套上。
“青州三面环山,是眠河的一个拐点,自此,眠河会,向东流。”
“你倒是知道得多......”陆拾微含糊地应了一声,“往东入海,就是朝阳宗地界了。”
他对这些地理实则不熟。修士大多只知道灵脉运转,大宗门也通常都贴着灵脉像果子一样地长,同理,一些秘境也是如此。
毕竟,大能升阶总要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也只有灵气充足才能固化道场。
他下意识的抬了头,用上咒就能直接看到天空之上极远的地方。当然,看得再远也看不到域外的裂隙。
到了九重境之后他才知道,天上有很多无主的秘境。
“唉。”这种感觉就像头上悬着成吨的黄金。
他回过神来看见邬玠也伸着头看着一片漆黑的洞顶,不由得一乐:“你又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一个很淳朴的回答。
“走走走,带你去吃饭。”陆拾微蹲下来给人的系带打了个结,就带着他从洞口一跃而下。
他跳下去之后才想起往徒弟身上丢了一打咒语,又给两人套了挡风的罩子,一边将被吹乱的胡须眉毛都收拾回来。
青州就在山脚下,直接跳下来当然是最省事的做法。
两人平安落地。
徒弟表情发懵。
陆拾微贯来被人说行为肆意,这次倒是真的感觉自己做得不妥。
他咳了一声,惭愧道:“为师忘记先告知了,阿玠感觉如何?”
邬玠恍惚着回答道:“还好,我第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
“以后多跳就......”陆拾微下意识接道。
邬玠茫然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心虚地咳嗽起来。
“嗯,没什么。”他这嘴还真是跟泰星君说的一样,有时候怪欠抽的。
所以他跟十几才能相处得来。
“没事就好,要是感觉不舒服要说哈。”陆拾微尬道。
邬玠点头,跟着一身仙风道骨的老道向前走。
入了城,他像是突然想起来,就扯着陆拾微的衣服道:“师尊,我热。”
陆拾微一愣,这大冬天的怎么会热。
他探了下,发现小孩儿脸发烫,却没看出其余不妥。
“怪哉,我看你是病了。”他直接带着徒弟进了一旁的医馆。
大夫把了脉,看着陆拾微的表情就相当微妙了。
“小公子无碍,只是体温较常人高,就算是这般天气,道长也给他穿太厚了。”
陆拾微抽搐着嘴角,蹲下来去解系带,发现自己打的是个死结,不由得悲从中来,手上微微用力直接扯断。
一旁还有些人,见状议论纷纷。
“这老头不是拐子吧......”
某种意义上他还真是。
陆拾微一撇嘴,把那件袄子脱下,改往徒弟身上扔保温咒。
他径直带着邬玠走出去,却发现街道前面围了一大群人。
契机告知,前面是他的假同行。这样的话陆拾微自然就不能不管了。
“你在这里待着,我先去前面看看。”
筮道的传承少,修士更是稀少,大多数人只有下秘境的时候才会顺便带上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连阵道的修士都比他们更受欢迎,远的不说,至少懂点阵法就能去北部大阵排候选。
陆拾微一直觉得小玄山一脉穷得令人心痛。但是他们不仅没有收入,更没有开销,于是作罢。
反正就算不能靠算命赚钱,他们也都有些副业。泰星君年轻的时候还卖过棺材。
受此影响,陆拾微也参与过白事。
虽然陆拾微不靠算命过活,但是一些半路出家的想要靠着算命赚钱,他就得管了。
毕竟玄门避世,名为朝廷下辖专理邪异事件,实为各大宗门方便办事而安置的任务堂。玄门是不管这些事的。
普通的灵异,得要先上报官府,再转交至玄门,而后还得有修士接取。
陆拾微早几十年就跟当时的城主吐槽过这一套实在低能。然而事实是,修士确实没有那么多,玄门的人都是些没有多少修炼天赋的外门子弟,与凡人差别不大。
大部分事情官府都是靠自己解决。真闹大了也是靠国师和其余修仙供奉。还真等不到玄门的任务交接。更别提这些类似招摇撞骗的。
但陆拾微却不能不管。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不知道。
只是等他挤开人群,揭穿了那些把戏,再回到原处,却发现邬玠不见了。
陆拾微有些傻眼。
他发觉自己对邬玠的认知可能有些错误。这家伙总是看着听话实则作妖。
不过......这该死的性格和他自己有点像。
轻松地在糖人摊子旁边找到人,陆拾微的心又被站在一旁的陌生人提起来。
那是个瘸着腿,拄了一根拐杖,神情疲惫的中年男子。他撑着手下的拐杖,一边看向陆拾微。
“我看这孩子一个人站在风口上,又穿得单薄......”陌生人的话语带着谴责的意味。
啊,确实,把袄脱了又显得穿少了。
陆拾微清咳一声道:“我等修士,寒暑不侵。你不必担忧。”
他走近了又仔细看,发现这人身上沾着薄弱的死气。
陌生人一愣,接着小心地笑道:“原来是仙师至此,真是失敬。”
“不知仙师有何事务,小人在青州十余载,兴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这人略弯下腰,神情恳切道。
陆拾微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
旁边是徒弟在吃糖人,嚼得咯咯作响。
“唉。”陆拾微叹息,“浊气下置沉重,清气衰微,再加冬日萧杀,青州强水——”
他顿了顿,委婉问道:“你家有人生病了?”
陌生人骤然抬头,脸色却是惨白:“是……是拙妇受了风寒。”
“恐怕不止?”陆拾微提醒道。
他甚少这么主动给人办事。但对这个人,他有种奇怪的不安预感。
“拙妇身怀六甲,又染风寒,但家中贫苦,无力医治……”陌生人丢了拐杖,一把跪下来,头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求仙师救我妻儿。”
陆拾微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却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磕头,尤其过路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仿佛当下场景司空见惯。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眼力这么好,却把自己混得这么惨,让他很有些兴趣。
不过陆拾微没想在大街上招摇,把人扶了起来,提议去他家里看看。
“老朽虽不通医术,也可一探。”
“小人陈恢谢过仙师恩德!”男子吃力地撑起拐杖,脸色愈发苍白。
陈恢这名字可不好。陆拾微忍不住想道。
不过在这人身上可能正正合适。
这人的运势,就算他不去细想,都实在算不得好。
他如今算是插手,就也入局。将此项纳入考虑,才真是要重推一次命理。
大问题是他不习惯戴储物戒,现下手边缺道具。
他到底是基础不牢,没办法像同门师弟一样,徒手推算数百位因果。
“反正推算了也不能如何......”天道变动之下,命运越发难测。
他们算过去还靠谱,未来是真算不准。
陈恢虽然瘸了一条腿,拄着拐杖却走得不慢。这又是陆拾微觉得有意思的点,因为这条瘸腿上还存在未清偿的业,或说是正待清偿也说不定。
“到了,大人。”此处差不多是城内一角,四周都是些低矮的屋子。
陈恢开了门,让二人进去。
这屋内肉眼可见地空荡,温度几乎算是和屋外一样了。
妇人躺在仅有的床上,听到声响就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咳嗽着艰难出声:“咳咳……这是?”
陈恢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这是我请来的仙师,想看看你的病。”
“嗯?”妇人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迟疑着咽下了,只是看了眼陆拾微和邬玠。
半晌她才道:“家中,咳……已无银钱,你又——”
陈恢几乎立时捂住她的嘴,摇着头:“那是我做工的地方罢了。”
陆拾微无意去关注二人更多的眼神交流,只是四处扫了一眼环境布置。
什么都没有,也就跟外界差不多,此处地脉薄弱,但偏偏五行向水。
至于这两人,都是普通人,只是那妇人确实病得厉害……
陆拾微不动声色地又给徒弟上了个罩子。
他随即问道:“你夫人咳了几日了?”
“已有十日了。”陈恢答。
“这样啊……”陆拾微走到床前,以灵力探视,发现了一些理所当然的阻塞。
“……”他收回视线,看着陈恢,“老朽可以给你开药方,但没有更多的助益。”
陈恢苦笑道:“这便足够了。”
他取来纸币给陆拾微写下药方,看了看又收起来。
“这药材,首位的若是没有,就按下一位。”
“是。”
“另外,夫人的病,似乎不止是风寒。若有机会,需得请名医细查。”陆拾微提醒道。
陈恢张了下嘴,没有说话,沉默着送二人出去。
“师尊。”一直没说话的徒弟直到与陈恢分别才出声说话,“你似乎帮了他,但又没有帮很多。”
“是啊。”
陆拾微带着人进了酒楼,就挑了张大厅角落的桌子坐下,一边吆喝一声。
“徒儿,世上的什么东西都有界限。而且他们是真正的凡人,就更加如此。”
“……我觉得这样不好。”邬玠摇头,端起茶碗喝水,“帮人应当帮到底。就像除恶务尽。”
“哦?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陆拾微一愣,“我们修道,追求的是平衡,哪怕是以清气立道,不入浊气,也讲究五行均一。”
“五千年前有位因果道成尊,后立善道。你可要猜猜那位对善道的看法是什么?”陆拾微抛出问题,很有兴致地想听听回答。
“善是……好的?”徒弟的回答相当迟疑。
他本不该在这里迟疑的。陆拾微有些奇怪地想。
“大善,来源于功德,对应于大业,始于大恶。善道只是对人而言的说法……”陆拾微背着书,夹了一筷子青菜,“修善道者,立意宽慰众生,修全功德。”
“而修士与凡人,血不同流,不可相融。”
“所以,”陆拾微“啪”一声放下筷子,“行善并非对人的善。出手相助也未必是真的有益,但功德来源于规则,是最为准确的善,违背了这个,就会得到业。”
“得到业会怎么样?”邬玠堪称求知若渴。
陆拾微一笑,环顾四周。
大厅里似乎还有不少人在听他们说话,此时有些静。
“一切的业,必将偿清。今日就到此为止。”他止住话头,催促道,“吃饭吃饭,吃完了带你去找那家伙玩。”
周围隐约传来嘘声。
“讲得真烂。感觉不如那谁……”
“确实。”
陆拾微充耳不闻。
他说的可都是真事,怎么是那些假话能比的。
“……”徒弟突然就不明不白地笑,“师尊,他们说你讲得不好。”
陆拾微无所谓地一耸肩:“关他们什么事。也不是讲给他们的。”
“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