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月时间后,我和二师兄随着朝阳宗主出发。
朝阳宗作为天下第二大修仙宗门,其主要特征并不是门内仙术出众或弟子众多,而是他们真的很有钱。
差不多有钱到可以买下明宗外围一众山头的地步。
我们此次去朝阳宗,搭乘的是朝阳宗主的仙舟,上下数层,内部空间十分宽阔。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仙舟最底层有一个交易市场。
对此,二师兄表现得很兴奋,甚至亢奋,每日都是匆匆抓我起来练剑后就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就向我展示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你看,这个叫‘是’火,可以跟‘非’火凑成一对。”
“你居然能买下这么贵的东西吗?”我自是十分震惊。
‘非’火和‘是’火都属于锻造用的灵火之一,‘非’火用于逆炼,‘是’火用于升炼,都是非常难得的东西。
大师兄手上就有‘非’火。
但是,‘非’火多数时候都用来逆炼失败品,对大师兄用处不大,一直都挂在任务堂的出借栏上,在一些年轻的炼器师那里倒是很受欢迎。
“大师兄那‘非’火早就不合用了,是时候得给他换点好的。”二师兄摇着他新买的扇子,满脸自得之色。“二师兄我可比你想象的有钱,不是那些一般的穷苦剑修。”
“哇哦哦~”我忍不住怪叫道。
二师兄挑了下眉,手上扇子一收,敲到我头上。
“你叫什么,事实可就是如此啊!”
他没用力,疼倒是不疼。
“二师兄大气。”我摊手。
我也知道他是哪来的钱,无非是接的悬赏多,又常年帮首座做事。
有必要的话,首座给钱向来爽快,我这次去明宗用道三千,就是他出的钱,动辄数十万上品灵石花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二师兄“哗”的一声又展开折扇,笑意悠然:“小师弟你也差不多可以,上次抓了那系统,应该得了不少赏吧。”
“还好吧,首座直接给了我一个储物戒,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灵石。”
二师兄动作一顿,笑容微僵。
......咦,我可没有炫富的意思在啊。
“也不是不能理解......”二师兄喃喃自语道。
“那个系统同首座是旧相识对吧?”我对这件事有些兴趣。
他凑近我,继续摇着扇子说:“这事我就小小一提……”
“首座以前差点上过那系统的当!”
我惊得连退几步。
“竟有此事?”
关键是首座居然还让这系统跑了!
“当年的事,我也不怎么清楚。”二师兄讪讪一笑。“总之,别跟首座说这是我说的啊。”
“懂得。”我应声道。
他接着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掏出一个花盆,放在仙舟的甲板上晒太阳,一边对我说:“二师兄给你看看我新得的宝贝。”
我们蹲在甲板上看着那个花盆。
“这里面不是什么都没有吗?”我困惑地看着空无一物,只有深红色泥土的花盆。
“你往里浇点水试试?”二师兄笑着,看起来很淡定。
我应声浇水,然而毫无动静。
我只怀疑他买到了假货。
“二师兄,你大抵是被骗了。”我叹着气道。
“不应该啊。”二师兄皱起眉。
“这是心玄花。会根据浇水的人展现不同的样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浇水,“我还看到他们演示了。”
果然,花盆依旧安安静静。
日光正好,通透又明亮。
我眼睁睁地看着二师兄面上露出冷笑。
“......哎呀呀,朝阳宗的人可真大胆,居然敢卖假货!”他将扇子插回腰间,手轻轻地搭在了剑柄上,笑着看向我道,“二师兄我啊,最喜欢骗子了。”
“我们去黑吃黑吧!”他对着我一扬眉。
我竟分不出他是不是开玩笑。
......他确实没在开玩笑。
他很痛快地告诉我今天不练剑了,先去给他找场子。
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的是,等我们回到交易市场,就根本找不到人了。
管事的弟子很光棍地说,他们的交易市场只管收租,不管买卖双方的是非。
二师兄被骗了纯属他自己的问题。
他们也完全没有什么帮助可以提供。
我大为震惊。
我来不及拦下二师兄出鞘的剑,只听到一声巨响,二师兄的剑被挡了下来。
一张透明的光幕挡在了他剑锋处,那管事的弟子眨了下眼睛,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你们这些人真是的,这可是在宗主的仙舟上,怎么能乱动武呢?”
“呵,你以为我不敢吗?”二师兄冷笑一声,完全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他接着就连劈数剑,都击在同一处,令光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呃......”管事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大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一时之间,数道视线锁在了我们身上。
我连忙上前抓住二师兄的手:“别耍了二师兄!有事我们去找朝阳宗主!他们禁不起你这样吓啊!”
“嚯,小师弟。”他停下动作,无视周围渐渐拥过来的人群,话音嚣张,“别怕,出了事有首座和师尊呢。”
“......”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他。
“不过,能解决问题也是好的。”
众目之下,他收剑入鞘,面带笑容走到管事面前,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别生气嘛,我本人可是很以和为贵的啊。”
管事的满脸后怕,明显不信二师兄的话。周围人的反应倒是和我想象得不同。
“......唉,就为了这点事儿啊。”
“他真是大惊小怪。”
“来晚喽,已经结束啦!”
我和二师兄对视一眼,退出仙舟底部。
“......大意了。”二师兄扯了下嘴角,表情森然,“还好小师弟你反应快,不然就圆不过去了。”
嗯,怎么说,其实也没有。
我真的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来着。
“警惕新型骗局。下次要自己试验。”二师兄掏出腰间折扇,在上面写上这样的字迹。
“不去找朝阳宗主吗?”我觉得二师兄应该会跟骗子死磕到底来着。
“首座说,非必要不见朝阳宗主。”二师兄垮下张脸,“二师兄我自己总能找到办法的,大不了走完这一趟回去找拾......拾末师弟算一卦。”
“这恐怕没办法,师叔他早十几年就闭了死关。”我下意识开口道。
二师兄走在木阶梯上,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你叫他师叔作甚?我可是他师兄,你这辈分也太乱了。”
“......下意识的。”我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小玄山上泰星君一脉,门下弟子的起名都相当怪,净是些“微末尘埃”之流。
我没有问过为何要这般取名,是师尊自己告诉我,大道凋敝。
他们已经不能算天道了。
他自己,是因为天道一段混淆不清的信息才来找到我的。
我从前,只是偶尔会想起他,想起后也很快抛掷脑后,不做思考。
难怪世人说我薄凉。
可我少时同师尊,师叔在一起时,他们从未这样说过我。
师尊说世人错了,让我不要听,不要看,也不要信,不要让自己陷入他人的地狱中去。
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过往所见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
自我开始回忆过往,我恐怕也同样在回避过往。
“我有现在的一切......”
现在仍然是不足够的。
像我这般过少对外投入,又不对自己投入的人,如果连记忆也不在乎,就完全是空壳了。
我清晰地意识到了那颗伪道心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赐予人非人视角,使其所见一切皆为画卷上笔墨的工具。看到就仅意味着看到。
记得与不记得,有心与无心,是与非,在这颗道心中都是混淆不清的。
我苦笑起来。
难怪首座要修人道,难怪修无情道都不能长久。
没有人能真正从人变成心旌不动的.....道。
没有人能同时达到大空和大盈。
我却是从一开始就处在了大空之中。
首座昔年的笔记上所写的破三相,与此依旧相距甚远。
破众生相,众生不论贫富美丑,不论老少亲疏,不论种族,不论生死善恶。
破万物相,万物不论大小轻重,不论灵性有无。
破己相,己身为空,亦为大千。
首座败在己相。
可我如今,光是对众生相就已经无法可解了。
我沉默地跟上二师兄的步伐,回到甲板上,却发现有人捧着二师兄那盆花,样子像是在等人。
“哟,是你小子送上门了!”二师兄提起剑就冲他面门上去。
看来那就是卖家了。
“二师兄,以和为贵,人在这里,不急收拾。”我勉强拉住二师兄。
他阴沉沉地笑了,抬起下巴对着那捧花盆的人道:“你卖的什么东西?害我在师弟面前出丑。不作赔偿,我很难原谅你啊!”
卖家抹了把脸上的汗,表情相当愧疚:“这个,确实是在下的错,忘记说了,这心玄花呢,需要以特殊的灵液浇灌。”
他陪着笑,递过一个瓶子和一张方子:“这就是灵液的制作方法了。”
“不知真人还需要什么赔偿?”卖家的语气全然是小心翼翼,姿态也放得极低。
“......你先试试。”二师兄把灵液放到我手上。
卖家捧着花盆走到我面前,略带几分希冀地看着我:“请,一滴就好。”
我捏着灵液的瓶子,犹豫片刻,还是滴出一滴在花盆中。
花盆依旧毫无变化。
“啧。”二师兄挑起眉,对着卖家笑了。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卖家慌张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
他从我手上拿走瓶子,抖着手倒出一滴灵液。
灵液落在花盆中,立时冒出一点青绿色,而后抽出茎蔓枝叶,开出一朵淡黄色的花。
二师兄的笑意散了。
他突然对我眨了下眼道:“小师弟,别看了,这花也没什么。”
若是从前,他让我别看,我也就不看了,我甚至更不会听,不会想。
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对他说:“二师兄,你也试试吧。”
我笑道:“谁知道这花是什么东西呢?”
他难得地皱起眉,表情为难,但还是向花盆倒入灵液。
黄色的花瞬间消散了,而后长出的是一朵灰黑色的花,茎上长着刺,叶片锋利,只有花瓣柔韧,中央一片墨色拥簇着白色的花蕊。
“这倒还是有点意思?”二师兄一笑,从花上移开目光,看向我,“小师弟,你再试试吧。”
“大抵是不用试了。”我叹着气,倒入灵液。
盆中的花消失了,而后空无一物。
二师兄皱着眉伸出手,拨开盆中的一片黑泥,取出那颗心玄花的种子。
“没开花,根倒是长了不少。”他像是松了口气。
“是啊,至少不是什么都没有。”
它没有长出茎,根系却异常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