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内,摔落的手机因为来电而在地上震动,它的主人却在趴马桶旁不停地呕吐,嗓音嘶哑,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江以添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生日当天,亲眼看见弟弟不知廉耻地爬上男朋友的床。
惊喜。
原来这就是送给他的生日惊喜吗?
白皙的手腕,被绑红的痕迹,吻迹,交错的躯体,喘息,震动的床……
江以添再次紧扶着马桶不停干呕,喉咙眼传来撕裂的痛感,硬生生地呕了口血,失力跌坐在地上,脑子嗡嗡一片。
他原本作为江家养子,也过着被养父母捧在掌心的生活,然而一切却在那位真少爷被找回来后,天翻地覆。
真少爷怨恨他抢走了一切,于是挑拨离间、颠倒黑白,让从未有过恶意的江以添,成了众矢之的。
京圈太子爷谢时端,就是在这最阴霾的时刻,如一束破云而来的阳光,蓦地出现在了江以添的生活中。
江以添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将所有的感情倾注给了谢时端。在谢时端创业失败时,他毫不犹豫掏空积蓄,甚至不惜卖血抵债,差点死在小诊所里。
他并不在意那些苦痛,因为,他还有他的光。
直到江以添看到,那条他省吃俭用三年才买下来的领带,那条被他珍之重之送到谢时端手里的领带!被他的光,当做了廉价的一次性情趣用品,绑在了害他跌落泥潭的真少爷手腕上!
“谢时端,你说他怎么还在吐,真感觉那么恶心?”
床上人起身,小心翼翼地往谢时端怀里躲,似乎很害怕卫生间的人突然冲进来把他拖出去暴打一顿。
然而江以添听见真少爷的话,原本止住的呕吐欲又涌了上来,脸上苍白如纸,整个人看上去快脱水了。
谢时端蹙了下眉头,顾不上还没系好的纽扣,倚着卫生间的门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偷看我手机了?”
江以添耳边一片空鸣,没有听懂他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真少爷:“……”
谢时端:“……”
江以添吐得直不起身子,纤细的指节紧扣洗手台,因为过度用力而浮现青色血管,上边有无数为谢时端卖血而留下的针头孔。
“谢时端,我只问你一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谢时端蹙了下眉头,没想起来,保持沉默。
江以添眼底噙着泪:“你真的忘了,也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门外两个人都下意识愣住,他们见惯了江以添平日里的知难而退,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追着求一个答案,像是有什么执念般。
真少爷反应过来了,眼底染上嘲弄的笑意。
他道:“我懂了,今天是给谢时端还债的日子,你把今天当成纪念日。”
“还有什么叫做谢时端让你过来,明明是你偷看了手机,总不能因为给谢时端还过债,就随便诬陷他。”
谢时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斯条慢理地整理好衣服,慢悠悠地走下床,站在江以添面前,替他用湿毛巾温柔地擦了擦脸,然后——
抬手扇了一巴掌。
“啪!”
江以添猝不及防被扇在了地上,耳朵嗡嗡作响,温热的触感顺着脖子往下流。
他用指腹碾过唇角,发现是血。
谢时端的皮鞋碾在他脸上:“不过是一点钱而已,反反复复提了这么久,耳朵都起茧了。”
他脚上又用力了几分,低垂的眸没有一点温情,嗓音带着事后特有的低哑:“到现在都还觉得我会跟以前般纵容着你,不会对你动手,是么?”
江以添躺在卫生间的瓷砖上,情绪跟自尊被一脚一脚蹂碎,分崩高析,望着陌生的爱人,曾经纯良明亮的眼神慢慢暗淡了下去,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带着绝望: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觉得是我偷看你手机……?”
下一秒,他头一次听见谢时端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他才二十六岁,他能骗人么?”
“如果没有那笔钱,我照样可以东山再起,至于为什么跟你要钱……我跟我的狗要钱,天经地义。”
他摸了摸江以添的脸,温柔道:“宝宝,这样说的话,你总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江以添怔怔地看着谢时端,耳朵阵阵空鸣,他倾家荡产甚至是卖血给谢时端抵债,原来就是一厢情愿,被当狗耍了一场。
他想质问,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江以添自嘲地笑了声:“行,算我看错人了,我们分手吧。”
没有想象中崩溃,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谢时端蹙起了眉头,那种熟悉的失控感,又开始浮现上来了。
他记忆中的江以添,是会在他分手时歇斯底里地挽留,用作践自己的条件求不要分手,耍各种手段纠缠到底……像个偏执狂的疯子一样。
但从某一夜谢时端夜不归宿。
那个带着病态占有欲的江以添就消失了,那时候的他坐在谢时端床头,守着对方流了一夜泪,就变了样子。
一步步忍让,一步步纵容着谢时端越走越远,用轻描淡写将背叛翻过了篇。
谢时端总有一口气压着不上不下的感觉,好似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江以添眼里,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份子。
不对,不对……
该哭的,江以添应该歇斯底里地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为什么欺骗了他这么多年,而不是被踩在脚下还能面无表情地说分手!
谢时端狠狠薅起他的头发,像是拎着一米八的巨型玩偶在地上拖行,不管对方的挣扎,也完全没在乎对方的头皮已经流血了。
“碰!”
他把江以添整个人摁在没擦干净的镜子前。
漂亮的脸被挤压变形,血液顺着镜面滑落下来。
谢时端不停地加重手上的力气:“闭上眼睛做什么,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轨吗?立即把眼睛睁开!”
“看清楚现在的样子,哪有当年那么漂亮,现在这么憔悴,不就得把钱都拿去吸/毒了,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玩意!”
江以添顾不上被压麻的半张脸,下意识直视镜子,看清了现在的样子。
身体因为长期卖血而变得憔悴瘦弱,脸色暗淡无光,最可怖的是颈部的陈年旧疤......
那是他为了保护谢时端而受的伤,因为没钱去医院,错过了最佳修复时间。
然而现在谢时端指着他的疤痕:“我每次看到了这个地方,都想吐。”
江以添怔怔地看着镜子,什么表情都没有,一时反应不过来,然而接下来一句话,他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了。
谢柯抵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这条疤,可不是什么催债人干的,是我让人家专门对你下手。”
“长得这么漂亮,身上不带点瑕疵,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当一条随叫随到的狗?”
*
又一声干呕,江以添在卫生间回了神。
他扶着墙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片刻,忽然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几乎是要断气了。
他被摁在镜子面前,将谢时端的自述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谢时端为了他跟父母断绝关系是假的,创业失败欠债也是假的,他只是想看江以添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仅此而已。
这些都算了,江以添就当这几年喂了狗,可是对方告诉自己,上学时被同学霸凌孤立,被混混堵在后巷扇巴掌羞辱,都是谢时端的手笔......
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全拜爱人所赐!
原来毫无保留付出的真心,到最后只剩下因为输血过多而留下的病根,以及无数个因为还不上债辗转反侧的失眠夜晚。
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让这些人踩在脊梁骨上肆意妄为,跟自己一起下地狱不好吗?
哈哈哈哈哈……对,就是应该跟他一起下地狱,谁他妈都也别想好过!
他的手还被情绪支配着,轻轻地颤抖,却依旧顽固地编辑着信息:我录了你出轨的视频,要么回来,要么等着身败名裂吧。
两小时后,门被踹开。
江以添却只是透过镜子冷眼看着对方,懒得回头:“现在知道着急,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似笑非笑:“谢总,这感觉如何?有求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谢时端愣了下,原本冷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起伏。
这刻薄的话语,他非但没有觉得恼怒,反而是头皮炸麻地发爽,连着心脏都激动着颤抖,似乎是看到了改变之前的那条疯狗回来了。
谢时端几乎是失而复得地往前走一步,小心翼翼从江以添的后背抱了上去:“乖乖,这次是我错了,我没想着这么羞辱你,也是在气头上才……”
他语气温柔到起了点怪诞的意味,像是怪物的舌头在舔抵猎物:“我不该打你。”
“季安告诉过我了,你手上这些针孔是因为去吸.du.留下的痕迹……我也不怪你,我给你笔钱,我们一起把毒戒了,就扯平了。”
江以添:“……呕!”
他因为卖血而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情绪波澜,好不容易止住的干呕又发作了。
但胃部早就吐空了,什么都吐不出来,趴在洗手台上只能一口又一口地呕着血。
哈哈哈哈哈!
持续八年来针头刺入血肉抽离血液的痛苦、倾家荡产为他谋划未来的每一个失眠的夜晚。
崩溃的精神状态,憔悴的身体。
换来了谢时端的平步青云。
扯平?拿什么来扯平?!又凭什么在施完暴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狗叫!
江以添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现在这两人感情真好啊,江季安无论说什么,谢时端都相信,卖血变成了吸毒……他以前怎么会喜欢这种没脑子的人。
他曾经不敢跟对方透露半点卖血差点惨死诊所的事,怕谢时端自责,怕他伤心。
但现在他也不想提了,不想做多余的解释。
丢人。
他不想承认自己为这样的畜生差点死掉!
谢时端过来替他拍了拍背:“不吐了,乖,不难受了,先把手机交给我吧,我们把视频删了,再好好谈……”
他蹙了下眉头,话说一半,闻见隐约的血腥味,不自觉地将视线瞥向洗手台,看见满台鲜血,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毒瘾犯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碰!”
男人的后背狠狠撞上墙壁的声音。
江以添沾了血的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猛地将人抵在瓷砖上:“给我闭嘴!”
他轻笑了声,语气带着讥讽:“这可是你逼出来的杰作,怎么欣赏不来了,真让人伤心呀。”
谢时端:“这时候先别发疯了,视频给我,然后我们马上去医院!”
江以添:“又在哄骗我,其实是怕视频发出去毁了你的事业,想监管我吧?”
这段出轨的视频足以让谢时端身败名裂,一旦发布,那对方多年来在社会上营造的形象轰然倒塌,势必会影响到家里产业的股值。
他势单力薄,根本对付不了这种少爷,只能要借对方父母的刀,对谢时端下手。
谢时端软了语气:“去医院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并不是说想监管你,别想太多。”
江以添扇了他一巴掌。
谢时端眸底阴冷了下来:“江以添你他别给脸不要脸。”
他伸手去抢,江以添侧身后退一步,却被揪住领子夺手机,争执之中,手机掉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去抢地上的手机,只是江以添更快一步。
江以添垂眸看向地上的手机:“哎呀,没想到你比我更着急,这么想把视频发布出去。”
他也不是没脑子不知道找个地方悄悄发,而是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最能报复谢时端——让谢时端亲眼看见昔日训出来的听话“小狗”当着他的面,毁了他的一切。
江以添将发送完毕的屏幕抵在他眼睛上,唇角扯出讥讽的轻笑:“这是分手礼物,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刀两断。”
他越过谢时端,往门外走去,听见卫生间传到乱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