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青年眨眨眼，试图引起宁非的注意。他把李弘抓来干什么？这锦鲤妖修不是一直很配合吗？

奈何，此刻的宁非挡在床前背对着江狸，再怎么盯他都是无用功。

“原来是这样…”白寻真没有打开衣柜门，她点点头，不再追根究底，“既然师兄无事，师妹便先回自心山了。”

兴许她是看出了宁非并不欢迎自己。

“嗯，代我向师父道一声平安。”

宁非打量着这个曾为自己的复活献祭生命的人。

少年时，他看见她就会想起死在那场屠杀里的妹妹，于是百般呵护。复活后，悸动与悲痛一齐涌上心头，他说不好那是感激、愧疚还是喜欢。

直到现在，数千年的风霜将发现真相后的自嘲与萌芽的情感一并消磨。看着这张脸，宁非连最开始的怜爱都找不到了。

剩下的只有陌生。

算算时间，她今日应该是来寻自己尸身的。以命换命，只为了给宗门大能一个可以随时夺舍的傀儡。究竟是哪个门派，能让弟子如此死心塌地？好像…来自沧琅境。具体名字他已经记不得了。

宁非目送少女离开。

他一转头，江狸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又显露出了满身伤痕与红色瞳孔。然而，宁非并没有和他闲聊的心思，只瞥他一眼便施施然化做烟雾钻进了芥子手环，留下全身只有头能抬的江狸躺在床上。

喂…还在生气吗？

小机器人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决定去处理心脏中的那只手。

他神思内视。

许久未见，那苍白断腕依旧停在原处，时不时引得心声鼓噪。手的轮廓与心肌黏连处渗出血丝，像主板上的电路焊点。

这一个月，宁非从未提起这只手，好似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再结合当日他说的话…能够推测出，他遗忘了死后至回魂夜那七天的记忆。

理论上，江狸应该告知对方，让事主来处理。可…他想自己解决。虽然先前硬气了一把，差点儿就坦白了——奈何那人不想听——但现在冷静下来，江狸还是不想被宁非发现他在说谎。

万一那人通过这只手……猜到自己的心跳、脸红、害羞、喜欢，都是假的呢？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甚至尚且不明白撒谎被发现的结果，可某种东西已经让江狸不由自主地掩饰起这个谎言。

小机器人用神魂戳了戳鬼气化成的手。一个月的相处中，它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纵使被外物扰了清净，它也只是五指轻动，在心脏上蜷了蜷，像是在抚摸一只受惊的鸽子。

下一秒。即便江狸处于内视出窍的状态，他的灵魂也不受控制地用右手按住心口，睫毛颤动频率提升了30%。

这就是江狸一个月都没管它的原因。这只手贴得太近，鬼气敏感，心脏更是如此，哪怕碰一下都会有很大的连锁反应。

他凝神静气，将灵力化针，小心翼翼刺向鬼手与心肌的连接处。就在针尖触及两者的刹那，宁非的手突然攥紧了心脏。

现实中，青年猛地挺起胸膛，手脚缠绕的锁链被拉紧。禁言咒红光骤亮，却在剧痛冲击下寸寸崩裂。咸腥血液涌上喉头，江狸哑声喘息：“呃…咳咳。”

听见熟悉的声音，很快，芥子手环涌出一团黑雾。雾气逐渐化为人形，坐在床沿，现身时脸上仍带着未散的凶戾。

甫一望向床榻，宁非一眼便捕捉到江狸唇角的血迹、凌乱衣襟下透出的汹涌鬼气。他紧皱眉头，指尖凝出力量，“别动。”

“宁非…？”江狸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见事物的轮廓，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吐了血，“我没事，你别…”

他的劝导在血液的对比下毫无可信度。厉鬼俯身，剥开江狸的外袍、里衣，露出他充斥着熟悉气息的胸膛。看着青年这副模样，宁非一下子就明悟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种下的，”他蹙着眉，桃花眼满是嗔怒，“是之前——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麻烦你而已，”青年扯出一个弧度熟悉的笑容，温和可亲，却让对方脸色更沉。

他没有多言。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覆盖在江狸心口，引导内里的鬼气从血管、肌肉与骨骼的罅隙中穿过，几乎可以感受到身体逐渐轻松，一扫往日的负担。

这时，被解救的人突然发现了异常。他一把抓住宁非手腕，脸上满是不解，问道：“你的手是不是在抖？”

抖？有吗？

宁非瞥过去才惊觉，自己按在青年胸口的手正与鬼手同步颤动。或者说，是和江狸的心脏同频——那搏动的器官即便被他物威胁也尽职尽责，鼓跳收缩间会带着那只无知无觉的手，与其共振。

而自己这副身躯也是由鬼气凝成，两股力量本就同源，于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达成了通感。

他感受着手掌的震颤，掌心仿佛都被那人心脏的脉络烫到，五指不由瑟缩起来。

不知何时，更不知从何处而来，他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奇怪的情绪洪流淹没，身体也被江狸传染上了人类的特质。

喉部发紧、脏器坠胀、胸口处又酸又涩。宁非心中的翻江倒海，只能通过抖动的睫羽窥见一隅。

“无事，不必去管，”最终，他冷淡地揭过。

宁非试图掩饰，可他的唯一观众对于微表情的觉察堪称登峰造极。虽然作为鬼魂，他没了大部分生理特征，不好评估具体情绪，但多少也能够判断出宁非只是在逞强。

他的手仍在颤抖，鬼气与心跳的共振愈发强烈。

江狸闭上眼，仔细扫描这具人类的躯体，试图配合胸膛内不断抽离的鬼气，让宁非好受些。

他百般尝试，很快便编写好了修复程序，鬼气与数据流一并治疗着这具身体。殊不知，这让另一人产生了极为特殊的感觉。

“你、你在干什么？”厉鬼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试图抽回手，却被江狸攥得更紧。

青年苍白的脸上染着病态的红晕，唇角血迹未干，眉眼乌沉。少年气的脸上似是纯粹的不解，又似冷漠的讥讽。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问题回应：“怎么了？你…在害怕？为什么？”

宁非注视着他，目光闪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难道要他说，他刚刚听见了某人重复的心声？

就在这时，那截苍白断腕彻底消散，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困扰江狸许久的病灶被清除，他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解决这个bug了。

青年高兴地抬头望向宁非的脸，却——

再次感知到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