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星奔川骛,当一出神之间,过往便无影无踪,就这样一晃就过年了。
又到了江晚落最怕的节假日回家时刻,至于为什么会怕……
饭桌上外面的烟花和鞭炮齐鸣,再配上人们热烈到响彻天际的呼喊声,年味十足,可江晚落一家的餐桌上,此时却寂静无比,她奶奶看着过年却仍空了一位的位置,眼神一瞬间黯然失色,下一秒却撒起泼来骂道:“你爸真的是,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每次回家都连声妈都不叫,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餐桌上一片寂静,李宁秀几乎都要习惯这么多年江晚落奶奶每到逢年过节都要发一顿脾气,江晚落则小心翼翼的说:“可上次我爸回来后……不是您骂走的吗?”
江晚落奶奶闻言满腔的怨份和生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般全朝江晚落喷涌过去:“还不是你爸赌博的事这么多年都积在我心里,叫他跟江欢那个婊子离远点他就是不听!被她害到这个地步还帮她说话!
等过年我还要和你姑妈去□□(□□是负责接收群众表达意见和诉求的部门)上诉这件事,上面的人官官相护,让你爸就这么承担赌博的欠款和利息,明明欠款都还完了还要还利息。上次□□看门的老头告诉我说利息像滚雪球一样,一生都还不完!到时还要落在你和你弟头上。
以前我去检察院门口下跪没用,还有个扫地老头劝我回家去,现在你姑妈在网上曝光这件事但收效不高,还是要去□□上诉!……”
江晚落刚想劝说,经学者统计,去□□上访成功的概率不到千分之零点五,也就是说一万个案件里只有不到五个成功,就听李宁秀出声打断奶奶的话:“当年她爸确实鬼迷心窍,但判都判了这么多年了,超过十五年就不能上诉了,一直纠结过去的事有什么意思呢?”
江晚落奶奶闻言一怔。
吃完饭后,她担心的给姑妈打电话:“我听孩子她妈说超过15年就不能上诉了,是真的吗?孩子她爸那个案件没超过15年吧?如果超过了的话……”
姑妈是江晚落奶奶生的五个孩子里最喜欢的一个孩子,因为她最懂事体贴。其实江晚落奶奶本来更喜欢男孩的,但无奈五个孩子里只有两个男孩,有一个男孩儿还没成年的时候上山采药被蛇咬死了,剩下的一个男孩儿就是江晚落的父亲,所有孩子里最不争气的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过年都不敢回家,因为一回家就会遭到江晚落奶奶铺天盖地的一顿臭骂。
所以江晚落奶奶只能寄情于自己剩下的两个女儿,好在大女儿是最懂事的一个,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江晚落父亲弄的那些破事也都是她和大女儿这些年来一直在操心,时刻想着怎样翻案。
姑妈听了江晚落奶奶的询问以后,温婉又不失强硬的解答道:“确实是不能上诉了,但我们现在上诉的是被塞了钱故意判错的法官,就算他退休了也要终身负责!”
江晚落奶奶松了口气,跟江晚落的姑妈叙旧一番之后挂了电话,江晚落一想到刚才奶奶说的“在检察院门口下跪”就想到以前奶奶从乡下搭车到城里,要她带着还不会走路的弟弟,坐在婴儿车里守在检察院门口。
然后奶奶就跪在检察院前面的保安室旁边,身上挂着血红字体的“我儿冤枉”的牌子,哭喊着那些她所知道的包庇江欢的官员们的名字。
喊了整整一天,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喊到最后嗓子都哑到说不出话来,眼睛也红到充满血丝,却一直得不到一个回应,检察院一天都没什么人出来,更没人管她。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有的人驻足旁观,有的人议论纷纷,还有的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
一个扫大街的老爷爷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走到不知所措的她面前劝说道:“让你奶奶回去吧,没有用的……”
说完顶着一头白发和满脸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沟壑,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眼神看着高大雄伟、庄严宏伟的检察院,最后终是叹了一口气,驼着背拿着扫把和垃圾桶走了。
保安室的人唯恐江晚落奶奶惹事,出来赶过她,但是她很偏执的赖在原地不走,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保安室的人也就此放任她这样了,一天下来也没有人管这件事。
江晚落不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全貌,只知道奶奶因为没读过书比较固执,坚持认为她爸当初是被骗去赌博,是受害者,不应该还这笔钱,而李宁秀则是认了这件事,随便奶奶去闹,毕竟奶奶撒起泼来没人拉的住。
只是看到平时十分坚强的奶奶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她突然觉得很心酸。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检察院并不会理会底层人民的辛酸事,纵使底层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贪官们也依旧能一边享受着谄媚者的奉承,一边干着丧尽天良的坏事。
如今这世道,可不就是如此吗?
这么多年了,她家的事情依然没有解决,无法想象的是,Z国还有多少个跟她家情况相同的正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到支离破碎的家庭。
正想到这里时,江晚落突然被奶奶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她奶奶挂了电话之后又开始跟江晚落絮絮叨叨她爸那件事:“唉……当年你爸的事情一出,别人都嫌我们家没人了,上门欺负我们,被我骂回去,我唯一的儿子不争气,你小姑妈胆子又小,只有我这些年来一直和你大姑妈到处上诉。
你和弟弟一定要好好读书争点气呀,包庇江欢那个婊子的那些官,其中有一个当年也是家里穷被别人欺负,后来拼命读书当了官之后就没人敢欺负了。
但他现在又伙同那些人来欺负我们家!我那时候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没良心的,自己不想别人欺负你们,努力爬到高处得势以后却又去欺负别人!!!’他被我骂了都不敢吱声,所以啊,你和弟弟一定一定要争气啊!毛主席说过:‘落后就要挨打’,只有你们努力我们家才不至于落后到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啊!”
江晚落感觉肩头上压着一份奶奶沉甸甸的期望,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迎着奶奶的目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奶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个事情不弄好的话,父债子偿,到时候你爸爸债务都要落到你和你的头上。”
江晚落听到江幻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这件事只要你不继承你父母的遗产就不用还他们的债务,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就跟他们断绝关系吧,老了以后抚养费按当地最低标准来,气死他们。”
江晚落忽略后面只把前面讲给了她奶奶听,奶奶愣了一下说道:“那就好。当年江欢她妈带着其他人去找你大姑妈讨债,你姑妈暴跳如雷的把他们喷了个血淋头。他们走了之后,你姑妈给我打电话一个人哭,说:‘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失了责任没监督好你爸。’
唉——你大姑妈因为你爸的事情头发都快愁白了,你爸却还不听你姑妈的话,硬要跟江欢那个婊子凑一起。你妈那个缺心眼竟然也傻到不让你和大姑妈联系,说什么她会扰乱你的病情,对你好的亲人不顾去巴结图谋不轨的,真是两口子没一个聪明的。”
江晚落奶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她过了一会儿看着江晚落身上的衣服开始挑剔起来:“不是我说你这个衣服长得跟个麻袋一样,穿的丑死了,不会又是你妈买的吧?”
江晚落:“呃……这件是大姑姑给我买的。”
江晚落奶奶一听到是大姑买的,就不忿的看了一眼,就不再言语。
江晚落奶奶对于她亲近母亲还是自己生的两个姑妈这个问题特别双标,如果江晚落说自己的衣服是是母亲买的,她奶奶绝对会骂她妈一点都不会过日子,连最基本的节约都不懂。但如果说是姑妈买的,她奶奶就会夸在说买的真好,如果出现这种误骂了姑妈买的衣服的情况,她就会不再说话。
在江晚落奶奶看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和怎么也看不惯的儿媳浑身上下没一个优点,自己的两个女儿对自己才是最好最孝顺的,毕竟这些年来逢年过节只有两个女儿的问候和礼品,那个和自己断绝关系的儿子连个电话也不会打一个。
所以这些年来母子二人的关系并不好,江晚落父亲一回来就会和奶奶发生争执,然后摔门而去,弄成现在这样一见面招呼都不打,转头就走的现状。
江晚落感觉再留在这里会继续听到那些陈年旧事,搞不好奶奶说着说着就会流泪了,到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找一个借口溜走了。
.
过完年之后,孟徐然觉得跟父母出柜这些事情得提上日程了,于是准备了将近一年,期间多次给她父母打预防针,主要是对她母亲打预防针,毕竟她继父一般听她母亲的话,只要她母亲松口了什么都好说。
她们要是差点被发现的时候孟焕就会作为挡箭牌,上一刻她还在孟徐然亲亲,下一刻听到脚步声就会连忙坐在早已搬好的孟焕旁边的凳子上假装辅导她写作业,孟徐然母亲看到她们这一幅和谐的画面满意的走开了,实际上她再走近一点就会发现其实孟焕写的根本就不是作业,而是在画画,而江晚落却像是瞎了一样指着那些画开始讲数学题,孟焕则配合着听着,实际上她听与不听都没有区别,因为无论如何她的表情都始终是平静的,就像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布娃娃,根本看不出区别。
第二年过年的时候江晚落到孟徐然家里做客,这次还是跟之前样,孟徐然有外婆和她母亲还有继父以及妹妹的小型家庭聚会,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开心,就在气氛一片祥和之际,孟徐然握紧了江晚落的手鼓起勇气刚想说什么,就感觉江晚落的手比之前更紧地握住她,用眼神不赞成的阻止,她安抚般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说出了惊天一语:“有个事情我想告诉一下你们,我和江晚落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孟徐然这番话彻底打破了刚才那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孟徐然母亲和继父不敢置信地望向她,孟徐然母亲听完特别讶异和生气的问道:“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们只是单纯的闺蜜关系,结果你们居然是情侣?!你们俩怎么会是这种恶心的关系?立刻给我分手!!!要是让街坊邻居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我的老脸往哪搁啊——!””
孟徐然外婆立刻出面阻止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封建?同性恋怎么了?爱情又不分性别身份。再说了,在你眼里你女儿的终身大事难不成还比不上街坊邻居的看法重要吗?”
孟徐然母亲诧异的看着自己亲妈居然没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愣了一下。
她愣神的功夫孟徐然外婆已经说了一大堆了,她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一样,语速飞快:“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以前那个时候不想结婚的女生会凑到一起,然后老了之后还在世的姐妹会给先走的姐妹料理后事,平时除了亲嘴和上床什么都干,她们也是同性恋咯?只不过没把‘我喜欢你’挂在嘴边上而已。
以前七八十年代满街都是女生穿吊带出去逛街的,现在20世纪穿个吊带出去却要被别人指着骂‘不要脸、□□、出来卖的’之类的词,你们真是越活越过去了,醒醒吧,大清早亡了!!!守着那些封建礼教有什么用?!”
孟徐然母亲脸色铁青的听她说话,不敢反驳。
她坐在沙发上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去年饭桌上孟徐然询问假如她和江晚落在一起那次,顿时反应过来:“你们俩不会那个时候就背着我们在一起了吧?”
孟徐然心虚的扭过头,不敢吱声。
孟徐然母亲看见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说的肯定是真的了,不禁感到一阵懊悔,她把自己独自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对丈夫女儿还有母亲只有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
孟徐然母亲在房间里呆了一下午,搞得孟徐然她们担心的守在门口,生怕她一个想不开翻过窗户跳下去了。
好在最后她母亲终于完好无损的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满脸疲倦,只说一句:“算了,你俩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我老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心累的瘫倒在沙发上,跟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一样。
经过了这件事以后,孟徐然家里的气氛陡然变冷,江晚落坐在椅子上感觉如坐针毡,时刻都能感觉到孟徐然母亲投来的不知是不甘心还是无奈的视线,最后她实在扛不住找了个借口躲到书房去了,一开门,发现不善言辞的孟焕也躲在这里面。
和小时候过于瘦小的腼腆女孩不同的是,随着成长,瘦削的身形逐渐变得修长苗条起来,原本过耳的蘑菇头渐渐长到没过了脖子,蔓延到了肩膀,刘海也长得遮住了眼睛,发型显得既凌乱又蓬松,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很颓废和忧郁,与她姐姐活泼开朗的性格大相径庭,倒是像极了江晚落得重度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