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是凌晨回来的。
墨墨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动作轻缓地换鞋，走过来，揉了揉它的脑袋。
脱掉染上其他味道的外套，唐玉轻轻打开一楼左侧的房门。
房间的主人已经睡得很熟，睡相很好，平躺，露出脑袋，窗帘拉了小半，透进微弱的光。
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他缓缓蹲在床边。
她的呼吸轻柔，轮廓在夜色中更显朦胧，长发散开，铺在枕头上。
指尖发尾缠绕，唐玉直接坐下，手臂交叠，将头靠上去。
墨墨不喜欢进人的房间，它在门口转了两圈，打了几个滚，见里面的人都没反应，舔了舔爪子，翘着尾巴走了。
趴在床头的人看着她投下阴影的睫毛，睡眠中有些干的唇，搭在被子边缘的手指.....
躁动的思绪在这种宁静下逐渐缓和。眼皮变得有些沉重，在即将坠入梦乡前，唐玉悄悄站起来。
余光看见从购物袋滑出来的衣物，他顺手捡起来，发现是泳衣，准备叠好给她放回去。
有些粗糙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一处，他疑惑的将泳衣重新展开。
中领，拉链，潜水服样式的贴身泳衣，一切正常。
转过来，背面竟然出现一个从后领开到尾椎骨的口子。
“景安？你好了吗？”
隔着一扇更衣室的门，程秋在外面大声喊着。
景安将头转回来，打开了门。
程秋穿着景安给她买的泳衣，红色吊带，带着精致的裙子花边。
她好像早就预料到景安的表现，笑着道：“惊喜！怎么样？我挑的还不错吧！”
昨晚上景安又加班到很晚，她回去发自己的泳衣还没洗，直接扔洗衣机后，就一头栽进床上。
一觉睡到天亮，她去拿早就烘干的泳衣，却发现了后背这个大口子。
也不是不能穿，就是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容易感冒。
走进温泉水里，景安立马找了个边角坐下，后背紧靠着石壁，听着几个女生聊天。
“吃吗？”杨紫怡将果盘从水面推过来。
景安摇头，“不吃。”
不知道是不是这家店投了太多广告费，尤其今天是周末，池子来了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其中一个和李艺姝的工作性质有点像，她拿出相机，问道：“我录一下探店测评，你们介意吗？会打码的。”
其余人还没说话，程秋率先回道：“不介意！你录吧。”
“好的，谢谢了。”
博主一会录一下外面的自然景观，一会展示池水的颜色以及服务生送来的食物。
程秋主动搭话，“你应该很火吧？”
“没有没有。”
查看着相机录制的内容，博主谦虚道：“才二十万粉丝，算不上火。”
“哇！”程秋凑过去，“二十万？很厉害了啊！”
“你们是公司团建吗？”
喝了口果汁，程秋点点头，“对呀！”
她指了指景安杨紫怡以及其他几人，“这些都是我的同事。”
没一会，不到三两句，程秋就将对方逗得哈哈笑，就像她们才是一起来的一样。
另外几人商量着去吃饭，提前走了。
聊了一会，博主又打开相机开始录制自己被泡红的手臂的素材，方向和景安的位置刚好重合。
景安正好站起来往池子台阶走去，肩颈以上的皮肤白如羊脂玉，双腿和手臂却被泉水泡得通红，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你在录她吗？”
博主吓得手一抖，昂贵的相机差点掉水里，她心虚移开镜头，“没有啊。”
程秋却觉得没什么，不以为意道：“她皮肤那么白，你想录制泡温泉的对比度，找她正合适啊！”
“景安，你过来帮她录一下素材嘛！”
她说的理所当然，博主也稳住心神，默不作声看过去。
结果就对上一双冷沉沉的眼睛。
对方将她和旁边的女生扫了一遍，紧接着，视线停在自己手里的相机上。
“不...不用了，我录自己的就行，哪里用得着麻烦你同事呢？”
“对了，我都忘了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就先走了！”
博主连忙抓着相机，一边笑着一遍飞快的往上岸走。
“跑那么快干什么？”程秋喝完果汁，叉了块水果放嘴里，一抬眼，景安也不见了。
“她怎么也跑了？”
“程秋....”一直在看视频的杨紫怡慢慢移过来，“你刚刚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怎么了？”程秋瞪着眼睛，“我哪里做错了？”
“我之前逼她喝酒是不对，可我不是道歉了嘛！前两天我还主动陪她选泳衣，选了好久呢！”
“那又不是你付钱。”杨紫怡低低道。
“你说什么？？”
程秋猛地站起来，又被冻的一哆嗦，她重新坐下，怒道：“那是她该给我买的！”
“当年要不是我遇见她，好心送去医院，她早就在半路一命呜呼了！”
“是她欠我的！”
“可...”杨紫怡左右看了看，“可你明明只是送她去医院，一分钱没花，人家以为是你付的医药费，还把钱给你了。”
“那又怎么了？”
“我送她去医院，就已经够不错的了，毕竟我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她给我钱又怎么了？那是我该拿的。”
杨紫怡完全没有程秋这种厚脸皮，每一年都要惊叹于她的理直气壮。
“唉，程秋，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心虚啊？”
“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反正没有做错。”
爱豆的舞台彻底看不下去了，杨紫怡准备好好和她说道说道。
“那你收了医药费，为什么还要拿人家送给你的包呢？就算送了包，那现在怎么还能找人家要泳衣呢？”
“更何况，你还让景安主动去提出换项目的申请，到时候要是出问题，首当其冲是她背锅。”
杨紫怡一桩桩一件件说着，她试图从程秋的眼睛里寻找一丝心虚或者后悔。
可惜，没有。
全是不耐烦。
“行了行了！你吃错药了啊？莫名其妙开始教训我？”
“因为我以为你转性，真的把景安当朋友了，但是你刚刚那件事也做错了！”罕见的，杨紫怡的语气强硬起来。
“你不应该让一个陌生人去拍摄自己朋友的视频，景安没有同意这件事！”
“她不是穿着泳衣吗？甚至还披着浴巾呢？有什么问题吗？”
程秋又站起来，在水里缓缓转了一圈，叉着腰。
“好了，我被你看见了，怎么了吗？那个博主是女的，又不是男的，网路上那么多穿泳装的人，还差她一个？”
“而且早就说了会打码啊？不知道你们在气什么！”
坐在水里的人沉默了，雾气漂浮，波浪一圈圈荡开。
“好啦！不要说这个了，我们去吃东西，你不是一直说想吃这里的自助吗？”
程秋伸出去的手被躲开，杨紫怡站起来，披上浴巾，看着她，“我一直在后悔一件事。”
“....啊？”
“我一直后悔，那天你逼景安喝酒的时候，自己当了沉默的帮凶。”
“你仗着过往的，那一点点的恩情，放肆的从景安身上索取，却不觉得自己有丝毫问题。”
“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甚至因为这点恩情对你极尽宽容，你俩说白了就是普通的同学，现在是普通的同事，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有点慌张，又不知道在慌什么，程秋想要恼怒，却恼不起来，于是她语气带上了一点讨好。
“那...我知道错了嘛，我现在就去找她说对不起？”
杨紫怡往外走，程秋赶紧追上去，“紫怡！你不要这样，我俩才是好朋友啊？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说话？”
“因为我受够了！”
一个常年安静的人发起火来，比经常发火的人还要恐怖。
程秋从未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她看着好友眼里的失望与愤怒，听见对方一字一句道：
“你对我也是这样，我们从小学到现在工作，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明明一起住的房子，你不做卫生，不做饭，不洗碗，买奢侈品没钱付房租，永远都是我去垫的！”
“你生病我照顾你，你聊天我句句有回应，我呢！你怎么对我的？”
杨紫怡生气地戳着她的肩膀，“我生病差点死掉你在外面蹦迪，还是房东上门收租才发现，平时给你发的消息永远是看心情回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你小学因为自己的父母很大的年纪才生下你，被人语言侮辱偷偷哭，是我去安慰的你，是我帮你骂走了那些人，是我每天陪你回家！！”
委屈地喘着气，杨紫怡擦了下眼睛，声音渐渐低下来。
“程秋，这么多年了。”
“你一点没变。”
........
杨紫怡走了。
身体又打了个哆嗦，程秋如梦初醒，裹着浴巾回到室内。
她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走，周围有很多人来来回回。
一个人快步撞上程秋的肩，对方说了声对不起，她发现就是刚刚一起泡温泉的博主。
博主步履匆匆，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更衣室的入口处，景安和一个有点眼熟的男子在说话。
她身上的浴袍换成了一件厚重的深灰色粗呢大衣，很长，一看就不是属于她的尺寸。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男子转过来。
黑发凤眼，冷玉一样的肤色。
他看了程秋一眼，回身揽着景安离开了。
程秋眼神惊愕，远去的两人身高外貌无不登对。
可....可他明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