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江宿的声音带有浓厚的鼻音，嗓子因为干涩也变得沙哑。
一秒过去。
苏楠僵硬转头。
“你，你，你...”
江宿觉得有点好笑：“你昨天喝多了。我啥也没干。”
苏楠这才点点头，慢半拍的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有些脸红。
江宿没什么反应，漫不经心的起身，白色短袖褶皱更深，他只觉得脖子酸疼无比，许是在沙发上睡了一宿的关系。
“跟我回去。”江宿一手掐着手机，表情严肃。
“怎么了？我得上学。”
江宿难以言喻的看着她：“你看手机了吗？”
他神情奇怪，目光竟然还带着不忍和忧伤，这让苏楠摸不着头脑。
她走回床边坐下，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
一打开，全是未接来电。她没管程宥景的，看了别的，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三遍。
“这是...”
江宿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她身边：“也给我打电话了，程宥景他爸给我打的，你这个应该是医院打的。”
“医院打的？”苏楠神色一变，几乎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女人。
邓美玉。
于是她轻声开口：“我妈？”
回应她的是江宿犹疑不定的点头。
她瞬间紧张起来：“她怎么了？”
江宿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程父的意思是，邓美玉此时正站在天台上。
看样子，好像要跳下去。
半晌，他理清思绪，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不然到时候看到也会崩溃：“她在医院天台。”
...
出乎江宿的预料，苏楠出奇的冷静，她只是点点头，沉默的穿衣服，穿鞋，买票，跟他上高铁。
江宿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情绪，见她依旧平淡，反而更加担忧起来。
一路无言。
苏楠直接去了医院，天台前已经站满了人。警察和消防员站在一侧等待救援。
江宿带着她挤进了第一排，苏楠丢下他直接跑上了医院。
耳边女人的声音震破天际。
“别过来！离我远一点！”
众人小心呵护她紧张的情绪，苏楠说明自己的身份慢慢走了过去。
“妈。”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所有人都住口了，指望这个小姑娘能安抚面前这个略显癫狂的女人。
邓美玉见到苏楠的这一刻，眼泪滚了下来，她声音颤抖着：“楠楠...”
眼尖的警察连忙道：“姐，你女儿来了，下来吧，什么大风大浪都会过去的。”
邓美玉听后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情绪再次被点燃了，嘴里喃喃着：“不行，不行...”
她眼眸亮亮的看着面前的苏楠：“妈对不起你。”
邓美玉仿佛下定决心，转身纵身一跃。
苏楠还是淡淡的看着。
扑通一声过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
只见邓美玉躺在垫子上，除了失重感有些不适，身体安然无恙。
苏楠神情毫无波澜，她知道。她早就看见消防员在下面做了安全措施。
闹剧过去，邓美玉被更多医护人员时刻看着，此时她安然躺在医院里，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嘴角轻轻弯起。邓美玉此刻已经醒了，苏楠蹲在她身侧给她掖被角。
邓美玉躺在枕头上，歪头看她：“楠楠，妈累了。”
苏楠不说话，她也累了。心里的疲惫，身体的劳顿，她不想折腾了，她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嘴唇微动：“那就结束吧。”你去死吧。
“什么？”邓美玉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
“没什么。”
苏楠起身，留给邓美玉一个落寞的背影。
江宿在医院门口等她，他在树下抽了三根烟。见苏楠出来把嘴里的烟吐掉，一脚踩灭了。
他殷切的上前迎苏楠。二人相伴着，一路无言，甚至他们根本不知道去哪里。
医院大门再次被打开，清爽的风往男人脖子里灌。
程宥景出来了，他望着苏楠和江宿的背影，心里一阵苦涩。
到头来还是让他俩走到一起了吗？
刚刚他也在门口偷听到了苏楠的话，一大早程父给他打完报告他就来了。一头银发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点起一支烟。烟雾慢慢散开，直到消失在空气里。
还是需要点手段让他亲爱的哥哥和心爱的女人分开啊。
江宿陪着苏楠，直到把她送到家门口。
这一路上苏楠一句话都没说，江宿实在忍不住：“你可以吗？”
苏楠对他微微一笑：“嗯呢。你放心吧。”她说完，推开江宿把着门的手，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江宿坐在楼道里一个小时，直到邻居都想报警了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消息传来。
苏楠没联系江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房间中央的白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她缓缓上前，将白布掀开。
苏楠抚上女人的脸。你死在这样一个阴雨天啊，她心想。
邓美玉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却是勾起的，不知道死前在想什么。
大概想到苏志山了吧，苏楠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得想笑，但是不行，因为周围还有人。
苏楠确认了邓美玉的信息，签了字，随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医院。
没有丝毫耽误时间，她上网查了信息，带上邓美玉的户口本，身份证和死亡证明去了派出所。
警察看到这样小的姑娘来办注销妈妈户口的业务，目光中不经意带了几分怜悯。
过了大半天的时间，她离开了派出所。十八岁这年，她没了双亲，从此以后都是一个人了。
雨已经停了，日头很足，苏楠心里平静的不像话。有些人就是这样，失去一段时间后才会痛。
她只是安静的回到家中，一个人查着如何给家人安排后事。
程宥景的消息就是这时候传来的。殡仪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苏楠回他不用。一个红色感叹号先跳了出来。
跟她学的啊？苏楠笑笑。笑着笑着一滴眼泪就流出来了。
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她的十九岁生日。前十几年都活在谎言里，还记得小时候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去上学，被满屋子的同学嘲笑。后来苏志山来拯救他们才好起来，却又告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他。
如今父母双亡，今年她十八岁。
谢谢你啊，程宥景。
她准备好东□□自前往殡仪馆。
刚下楼，先看到的是程宥景。他站在一辆车前闲庭信步，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品牌衬衫。
苏楠长长的睫毛眨眨：“程宥景？”
程宥景抬头，这才看到苏楠：“我来啦！来送你的。”
他几天没刮胡子，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很痛心苏楠这件事，一头银发现在跟杂草似的。
果不其然，苏楠看着他这模样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你这是...？”
“我怕你难过。”
这话让苏楠有些感动，可只是感动而已。
她不想上程宥景的车，不想给他一点希望：“我叫车了。”
“苏楠，我们还是朋友，对吗？”程宥景诚恳道。
苏楠犹疑不定的点点头。
“那上车。”
苏楠咂嘴：“我叫车...”
“上车，好吗？”程宥景眼圈红红的。
苏楠暗自叹气，还是上了车。
上车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跟程宥景说，已经被他帮忙了，她还是欠他的。不能再给他希望了。
程宥景也不急，心里窃喜。他的好哥哥那边也安排好了。他和苏楠别想在一起，绝不能在一起。
程宥景没骗她，到了地方工作人员了解了一下苏楠的信息和服务要求就去办事了。苏楠倒是尴尬的杵在一边。
这方便程宥景了，在一边和苏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让一个人和你在一起有时候不需要喜欢或者爱，让她欠你的。亏欠比感情有用。
苏楠上前跟工作人员沟通，工作人员告知她可以做最后的告别。
她走上前，跟邓美玉最后鞠了一躬。
养育了她十八年的妈妈，苏楠儿时的梦魇，在这一刻，消失，消散。
邓美玉被送去火化了。
苏楠则蹲在大门口吹风。
“一切都会好的。”程宥景也蹲下来。
苏楠笑笑：“没关系。”
对他太冷淡了，实在太冷淡了，甚至不如高中的时候，程宥景心里一冷，眼神微不可察的狠戾起来。
程宥景不再搭话，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话说得多了也会让人觉得烦。
直到工作人员来通知可以领取骨灰了，苏楠才起身弹了弹裤子的灰尘，进去拿了。
他们问苏楠后续安葬的服务需求，苏楠摇摇头，表示骨灰她要拿走。
最后她拿着一个小罐子出来。
程宥景也没多说什么，带上苏楠上了车就送她回家。
要说这车还是他爸给他出的钱，再加上一些手段赚取的，他也算的上盆满钵满。
傍晚的风很清凉，这样的天气在街上散步是一种享受，车上二人却各怀心思。
程宥景开到了小区门口，下了车，比起社区大门，先看到的却是他。
江宿。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缄口不言。谁也没戳破窗户纸。
“江宿，你来啦？”苏楠见到他很惊喜，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
江宿笑着看她点了下头，又看了程宥景一眼。程宥景只觉得这一幕很刺眼，他想毁掉。
他笑道：“哥。”
江宿嗯了声：“你先回去。”
程宥景笑容尬在脸上：“苏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我去送...”
“我送她。”
夜色空蒙。程宥景不动声色握了拳。
“程宥景。”苏楠叫他，随后又轻声开口：“你先回去吧，改天我请你吃饭呀，今天辛苦你了。”
程宥景的手瞬间松开。他自嘲的笑了笑，牙咬的腮帮子都硬了，半晌，他低眸：“嗯，再见啊。”
江宿看了看弟弟的背影。
记得他刚来这个家的时候，他当时有一支考试第一名可以得到的定制钢笔，他很喜欢，程宥景喜欢，他就给他了。再后来流行起一种传染病，程宥景得了，全家人都不敢去看他。江宿去了，熬了三个大夜照顾他，他为了弟弟可以牺牲一切。因为程宥景在他生命最绝望的时刻，在那三天曾救过他的命。
可现在，身侧的这个女孩，他真的很喜欢。这么多年了，他不欠他了。江宿想争一次。
“江宿？我们也走吧。”苏楠声音软软的。她今天精神紧绷了一天，在小区门口见到江宿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这是靠山的感觉，依靠的滋味。
江宿回神，两人一前一后的走。
雨又开始下了，苏楠的心却静了。
她打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漆黑，苏楠转身对江宿撇嘴：“可能我以后要习惯这种感觉了。”
江宿揉揉她的头：“还有小黄呢。”
对呀，还有小黄呢。
她将江宿迎了进来，沏了些茶水暖身子。
江宿喝了一口：“心情好点了吗？”
苏楠认真思考了一下：“很奇怪的心情，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那我给你份礼物要不要？”
江宿挑着风眼，满眼的柔情。
“什么礼物？”苏楠有点好奇。
只见江宿掏出手机，递给她。
页面十分整洁，最明显的地方印着几个字。
苏楠猛然抬头对上他的黑瞳。
那是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