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末听到有人在小声讨论她的服装,她的妆容,以及她漂亮的耳环,那个还是林希妤买给她的,都被当做了谈资。
她紧张到拿着话筒的手发抖。
她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隔着座位,最前排男人的平静的目光,以及严皎要起身来救场的架势。
仿佛褪去一切的光环,她又成了那个被李娇莉批评的一文不值的女儿,也成了那个哭着缩在床上等着李幸川来抱的小孩子。
甚至她的尴尬无措都一一被沈却捕捉到他眼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来,姜末努力深呼吸,使自己声音听上去不露怯也不发抖,“您好,可以请您再问一遍刚刚的问题吗?我没有听清.......”
她张口才发现话筒的声音被掐掉了,严皎已经笑盈盈的拿着话筒上台来,沈却的目光挪过去,从始至终都落在女人身上。
姜末甚至能猜到他目光里的意味,赞赏与赞许,危机处理得当的表扬。
有工作人员从后面猫着腰跑过来拿过姜末手里的话筒,小声对她道歉。
“女士,真不好意思,这次的培训需要全程录像,后期会发布到公众号与微博上,实在抱歉。”
后面的话她没听太清楚,台上的严皎不知道说了什么,讲师和台下的参加培训的各个行业各个公司派过来参加的学员都笑了。
姜末视线穿过观众席落在第一排的男人身上,熨烫的没有一丝皱褶的烟灰色衬衫,暗蓝色条纹领带,长腿交叠,入场就可以坐在第一排的资格,矜贵优雅,仿佛遇到天大的事情也处惊不变,身边的一切人都会帮他善后处理好。
像是无数小虫子沿着血液揉进四肢百骸,姜末觉得自己一秒都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安静而井井有条的会场,光洁到一尘不染的地板,都会让她想起沈却。
她提着裙摆从会议室的后门溜走,沿着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一直跑到酒店外。
江城夏夜的晚风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燥热,姜末跑出来的太急,细跟的高跟鞋戳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崴了一下,她感受到脚踝传来的疼痛。
生理性的眼泪滚落下来时,姜末突然觉得,也还好......至少心里的不适感减轻了。
姜礼的电话打过来时,姜末正坐在小马扎上,崴的那只脚光着踩在被细丝带被踩耷软的鞋面上,长发用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橡胶皮筋随便扎起来,垂在颈侧,低着头正大口吃着大排档的砂锅泡面。
小桌子上满是油腻的气味,面前摆了个铁制托盘,放着淋满了酱汁的炸串。
她的口红被吃花了,炸串上刷了红艳艳的辣椒,辣得嘴唇饱满艳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
姜末团了张桌子上粗糙的纸巾胡乱擦了擦,接通了电话,“喂?爸?”
“宝贝闺女,到江城了?”
“到了,我们在.......培训.......”姜末顿了一下。
“怎么听着你那边那么乱?没受什么委屈吧?”姜礼语气紧张。
姜末握紧手机,眼角的泪水和粉底液混在一起,狼狈又可怜,却还是努力提着唇角不让姜礼听出自己声音的异常来,“我们马上就开始培训了,怎么会受委屈呢,刚刚讲师还找我让我一会儿准备上台回答问题呢,先不说了老爸,我先挂了准备上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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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皎从台下下来时第一排的沈却已经离开了,明明结束时还有个主办方投资人的上台发言,之前跟徐南风确定了沈却的行程确实路过江城,而且对比其他投资人来说,沈却无论是形象还是身份都会让他们举办的这次活动更加出彩吸睛,严皎这才三番四次上门,敲定了沈却。
不是?这人怎么突然就跑了?
十五分钟之前,从徐南风压低身子从后排跑过来告诉沈却,姜末跑走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失控了。
男人神色未动,却已经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穿上起身往外走,“让你把人看住,你是脑袋长在腿上了不知道去拦吗?”
他语气也是平淡的,说出来的话却让徐南风心尖一颤又一颤,每一句都像是在要他的命。
徐南风头上冷汗都快下来了,“让人去拦了,但是姜小姐硬往外闯。”
姜末那细胳膊细腿的,硬是往高大结实的保镖身上撞,这要是撞出个好歹来,徐南风不得提头问罪,赶紧让保镖撤开了,就这么个空档儿,姜末拎着裙子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沈却越听脸色越黑,“在她完全不熟悉的城市,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你就让她这么跑出去了?”
徐南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身为沈却的私人助理兼得力助手,这也是他头一遭看到沈却动这么大气。
“去找,现在就去找,调取酒店门口的监控看看她往哪个方向跑走了。”沈却沉着脸往外走,脚步生风,“最晚在十点之前给我把人找回来。”
本来追过来的会场工作人员得了严皎的授意,想拦下这位沈先生,“沈先生,您一会儿还有发言.........”
男人脚步没有停顿,而是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冷,“我的未婚妻刚从你们的会场跑出去,十分之前,如果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我不介意撤回全部的投资,让开。”
工作人员咽了咽口水,受到惊吓的小鸡崽子一样往旁边让开了。
徐南风的工作效率很快,从酒店调出监控用了十分钟的时间,确定了姜末从酒店门口跑出去,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一下,随即朝一个方向跑走了,甚至能看清跑的时候鞋跟卡在地砖缝隙里被崴了一下脚,蹲下来解鞋带的时候乌黑柔软的长卷发垂落下来,挡住巴掌大的脸颊,似乎是哭了。
这一番视频给沈却看得目光跟着心一同冷下去。
他的本意并非如此,甚至让Lily安排姜末的这次出差,也是想要让她感同身受理解他的感受,并且能有一个让她逃脱不了的机会好好谈谈。
他从来没想过让她狼狈可怜成这个样子。
找到姜末时,她正在烟熏火燎的大排档吃泡面,塑料叉子挑起来红艳艳裹满了辣椒油的面条,吸溜进口中。
脸颊时湿漉漉的,晕染着眼泪与汗水,此时她纤细的涂着奶咖色甲油的白皙手指上也蹭满了酱料与辣椒粉,胡乱从油腻桌面上的透明塑料包装的纸抽里连拽几张粗糙廉价的纸巾用来擦脸。
她的脚受伤了,脚踝处发红发肿,与雪白的皮肤对比明显,如雪上拢起的火,此时委委屈屈地踩在软带高跟鞋上。
像是坐着南瓜马车参加完宴会的灰姑娘,不过是落跑的。
说不上是心疼更多一些还是劫后余生更多一些。
沈却从车上下来时,烧烤摊烟熏火燎的味道让他只蹙眉,做工精良的牛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砖上,熨烫平整的西装裤中线锋利,随着他坐下的动作露出一截黑色袜子包裹的脚踝。
姜末发泄得正狠,连吃带喝,甚至要了酒和橙汁兑着喝。
她面前的桌子边角放着手机,摁了免体键,正在一边被辣的大口呼吸一边跟林希妤抱怨。
“异国他乡,北风萧瑟,我竟然沦落到要来吃大排档消愁解闷的地步,我大学都没混这么惨,”姜末边吸溜鼻涕边抱怨,“大学想约我出来吃饭的男生能绕大学城两圈,真是世风日之下........”
林希妤在那边窸窸窣窣似乎在做什么,“那你就这么可怜巴巴的跑出来借酒消愁?太不安全了,末末。”
“那也好过被沈却那个王八蛋气得蛋疼!”
林希妤翻了个白眼,“我的小姑奶奶,您身上没长那玩意儿,听话,回酒店去,不然一会儿你哥洗完澡看到你在那种鸟不拉屎的狗地方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没准还会让人你抓你回来。”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方式跟我秀恩爱!我不要听!”姜末选择捂住自己的耳朵。
“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啊末末,不要吊在一棵树上。”
“谁说老娘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姜末一拍桌子震天响,喝了酒之后嗓门儿格外的大,“追老娘的人一抓一大把,别说会所里,就是KTV里的陪酒小哥都是任我挑选,还有天天和我企鹅小号续火花的,上赶着给我买礼物的。”
“老娘我青春貌美心善活泼,我需要在沈却那种老到年龄都要给我当爹的老男人身上吊死,就算吊死我也不会选择他身上,佛口蛇心满肚子脏水儿暗算,天天酒局应酬,到了他那个石更都石更不起来的年纪,就是跑到我后面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在开什么世纪玩笑,我现在就要去找会所最帅的弟弟过来陪我喝一——”
后半句话突然自动消音。
油腻的小桌子对面的马扎被人拉开,有人慢条斯理的坐下来。
树下吹来的风有些微凉,姜末后知后觉的抬头,正撞进男人平静无波的眼瞳里。
烟灰色衬衫,一丝不苟的头发,精良到鞋面能反光的手工漆皮鞋,甚至衬衫上的一枚袖口就能盘下这家大排档,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的人平静的坐在她对面。
“我们需要谈谈。”沈却平静的说,“是跟我回去,还是想被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