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已经足够多了,Limbo阁下。这位……就是您的挚爱吗?”奴良滑瓢立刻转移男人的注意力,看向男人怀里正抱着的画卷。
很显然,他成功了。男人不再取出画像,但是这也打开了另外一个话匣子。面前的大妖情绪更加高涨。
“当然当然,这些都是立香的画像。有些是痴缠着立香的家伙们画的。就算她们其他方面一无是处,但是画之一道着实值得称赞。”
从葛饰北斋和刑部姬手里千方百计抠出来这些立香限定cg的芦屋道满如此矜持道。毕竟也是在人类史上有名的画家,这方面的技艺倒是无可挑剔。
更何况,在那些“贴身”保护御主的夜里,他也倾情绘制了不少。这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的作品。不过他最为满意的那几幅,并没有拿出来的打算,那可是他的私藏。
此话不假。奴良滑瓢放眼望去,每幅画像上的少女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情态鲜活,动作也是自然灵动,宛如从时间之中裁剪下来的片段,具有蓬勃的生命力,其中足见作画者的深厚功力,以及对画中人的深刻感情。
芦屋道满伸出手指,其上漆黑尖锐的指甲虚虚的滑过怀中的画像,流连在少女的眼眸、发梢处。
“她真可爱,不是吗?宛如晚霞一般灿烂的发色,和天边阳光一样明亮的眼睛。就像一株漂亮的向日葵,可怜、可爱。”
单纯论容貌,画像上的少女算不得什么绝色美人,更是远远不如面前的这位大妖美艳绮丽。但是就算是在画像里,也能看见少女坚定的双眸,那份历经洗练却清澈如初的坚韧,让她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奴良滑瓢刚想把这个安全的话题接下去,就听见男人话锋一转,“但真是薄情寡幸啊立香,在得到了小僧的全部之后就抽身离开,把小僧和其他讨厌的家伙留在那么寂寞的地方······是小僧不再美丽了吗?”
“Limbo先生何必妄自菲薄,贵夫人也许只是被故意蒙骗了也说不定。”
哽了一会儿,奴良滑瓢才艰难的续上了话,后背更加佝偻了几分。
“立香就是太心软了。”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少女的画像。“才会在一开始能够杀掉小僧的时候选择留下小僧。但也就是因为心软,才会被别人哄骗着离开吾等的保护。她怎么会有错,她只是没有看透那些阴谋,这怎么能怪她呢?”
大妖此时的表情堪称狰狞,“她只是稍微有些天真,需要改变的从来就不应该是她,需要妥协的从来就不应该是立香。”
奴良滑瓢下意识的在大妖情绪激烈的时候收敛气息,同时心下更加沉重。这种情况可不好处理,若是奴良组没有找到那位夫人,触怒了这位脾气不好的危险人物······
但是就在滑头鬼试图做出些行动阻止这位大妖时,他转瞬间又奇异的平静下来,面容里显露出近乎佛性的悲悯。“已经伤痕累累的孩子从来就不应该被苛责。您觉得呢,奴良大将?”
明明是平静的问话,却让奴良滑瓢差点用上“畏”来保护自己。
思及此处,他把语气放的更为舒缓,“这是自然,好孩子就应该被爱护。但世上多是这些孩子受罪。”
想起自己无辜被诅咒波及的孙子,他也不免有些黯然。他一把半残的老骨头,已经享受过山月与清风,死而无憾了。偏偏是他的孩子们······
当年鲤伴出事的太过突然,羽衣狐又始终不肯放弃纠缠。如果他一个人的死就能斩断这份孽缘,死亡也不过是去地府找璎姬罢了。只是辛苦了他的陆生,他还小,撑不起奴良组这么多妖怪的期望。
半妖本就在妖怪之中备受歧视,可是又与人类格格不入。若是血脉没有觉醒,不过区区百年,他就要再次送别自己的孙子,这实在是让他心痛不已。
可若是觉醒了妖血,他的孙子陆生就要终生徘徊在人与妖怪之间,这同样难熬。作为长辈,他也不希望看见自家孙子如此为难。
要是有办法斩断这份孽缘就好了。
正思索着,奴良滑瓢就看见那位大妖取出数个纸人,其上硕大的眼睛无神的盯着虚空,叫人不寒而栗。
“这是小僧亲手做的纸人,若是立香看见了,她就知道是小僧了。当然,小僧的纸人如果感受到了立香的气息,也会做出行动。请诸君跟上就可以了。”
明明是在阴阳术中最常用的纸人,此刻却让奴良滑瓢毛骨悚然。他的本能叫嚣着不能靠近,那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但是在大妖看似和善,实则催促的注视下,他不得不伸手接过。
纸人的手感略有些滑腻,在落到奴良滑瓢手里的时候还挣扎了一下,突然动起来的纸人让这位饱经战场的大妖都有点猝不及防,差点就把这些纸人甩出去。
“奴良大将勿怪,这些蠢东西只是有点怕生。”芦屋道满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些纸人就再次恢复了如死了一样的安静。
刚刚那番情绪波动仿佛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如今的大妖气息空洞虚无。
“小僧的挚爱流落在外已久。若是找到她,只求诸位将她带回小僧身边。从她被人哄骗出去那一刻起,小僧和其余同僚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里面包含的深意让奴良滑瓢再说不出话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类啊,和妖怪比起来是非常鲜活又容易逝去的生物。
“只要能将她的消息带回给小僧。你们与狐狸的缘分,就交由小僧斩断。”男人说完就起身离去,完全不顾奴良滑瓢听到这话时震惊的表情和匆忙追出来的动作。
他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便消失无踪,附近的气息干净的像是从没人来过。
终于安顿好后院那群醉醺醺的醉鬼,奴良陆生松了一口气,走到前院想要帮忙招待客人,却发现客人已经离去,自己的爷爷则是站在门口发呆。
他不由得出声询问,“爷爷?客人已经走了吗,他想请我们帮忙做什么事呢?”
听见孙子稚嫩的声音,奴良滑瓢慢慢的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返回屋子里。“那位阁下的夫人不见了,想请我们奴良组帮忙找找。”
容貌苍老,身形矮小的滑头鬼抚摸着孙子柔软的发丝,心下暗叹。那位阁下真是好算计啊,偏偏这的确是他的死穴。他自己已经是无所谓生死,可是事关后代的幸福和家族的延续,就算是他这把老骨头也会动起来啊。
离开了滑头鬼的地盘,高大的男人无所事事的在街上游走。
像是在梦中一般,他双眸迷蒙,怀里抱着一幅他亲自绘制的立香肖像。那张画像上的少女眉眼间仍带有朝气,笑容明媚可爱,光是看着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扬起微笑。
他是被藤丸立香打败、截断了计划的恶,是不会也不应该被世界所容纳的“兽”。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可以钻空子去到那位打败他的少女身边时,他又兴致勃勃的出发。
相比于其他英灵,他来到的时间太晚,情况也太过艰难。从前稚嫩的救世主只能从旁人口中窥见分毫,如今在他眼前的,是一枚被众多名家精心雕琢出来的璀璨宝石。她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把玩。
听说从前的御主还会时常在他们的怀中哭泣。可是如今,他看见的藤丸立香被坚强武装起来,再不见一点眼泪。
迦勒底里面烂到底的家伙可不少,他都要对这个小小的地方居然容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家伙感到惊奇了。这个脆弱的建筑怎么就还没爆炸,他一度感到很迷惑。
哈,自知扑火而不肯承认的愚蠢飞蛾,沉溺于光芒和嫉妒的阴暗野兽,性格高傲却任由她作为的君主。那些家伙还想骗谁?他都知道的,因为他也是因为同一个理由才来到这里的。
他们都是被那抹微光吸引来的漆黑,所有人都想要独占这抹光,但是又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点微光。
外部的危险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降临。
身边又有数十上百个性格各异、习惯不同的各种英灵。每天都要应付数不胜数的过激爱意和占有欲,阻止因为各种乱七八糟、胡搅蛮缠的理由就要开始闹事的家伙。
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会有突然被特异点拉进去的风险。从睁眼到入眠都无法得到彻底休息。如果要维持梦境的安稳,甚至需要多名英灵不分昼夜的轮流驻守。
在少有的、没有特殊情况的日子,她也要和各种各样的英灵学习各种各样的技巧,以求在危险到来之时保住生命。
明明是听起来就会让绝大多数人,甚至是大多数知性生物都觉得窒息的生活,藤丸立香却在其中游刃有余。她的存在微妙的平衡着英灵们的情绪,就像是架在沸腾的汤锅上的筷子,压制着他们想要搞事的心。
藤丸立香已经习惯了生命在刀尖旋转的生活,从前朴素安稳的日常再也没时间想起,甚至隐隐感到恐惧。手上层叠的厚茧、身上抹不掉的伤疤,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堪称优秀的战士,她已经回不去了。
藤丸立香很擅长应对各种危机和突发事件,却唯独回不去一开始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
“从第一个英灵顺从召唤去到她身边开始,她就再也无法摆脱我们,无法摆脱彼岸的世界了。”
芦屋道满喃喃自语。
如果在一切都未开始的时刻,她就立刻离开迦勒底,也许还能远离神秘。
但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如今,她已经逃不掉了。
在常人眼中的怪异,已经成为了她安身立命的依仗。她记下来的每一个符文,每一道魔术,学会的每一句吟唱,都在她的灵魂上刻下了烙印。
像是刚上船的水手,也许会因为不适而晕船。但是常年在海上航行的水手,就算是下了船,站到了陆地上,也做不到和常人一样的走路了,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被大海攫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