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乐梅从昏迷中苏醒，望着陌生的陈设一时半会儿竟反应不出来自己是在哪里，只听得两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在对话。

“何家请了律师为自己辩护，何铮很有可能会因为患有精神分裂和心理疾病而借机脱罪。

不过，国家不会任由他们放肆的，就算律师能够为他洗脱所有的罪名，到时候也不会给他自由，像他们这样通敌卖国的狗贼，最终的归宿就是在精神疗养院软禁终生。”

“啧，别跟我说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车宝虹撇了撇嘴，多年的职业训练让她明白什么是避嫌。

陶文华有些不满地推了她一把：“啧，什么时候开始学着这么见外了，平时可是私底下偷偷缠着我问各种案件的侦破情况呢！”

“你可拉倒吧，以前问你的都是已经结了案的，也不是这么严重的案情，我借来改动一下时间地点人物，好给学生们当教案。

这次不同，举国瞩目的案子，又牵扯三年前没破的上沪特大爆炸案，乐梅全家的灭门惨剧，就连市长一家都牵扯其中，还惹来了你们国安局……

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是满城风雨了，我怕出了什么纰漏你担不起。

如果将来一旦哪个环节有人叛变出了问题，内部调查科问你这个案子的细节你和谁透露过，你这么大公无私的人怕是第一个要来拿我试问了吧。”

陶文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句“我只信任你”说出口。

两人手里忙活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眨眼间桌子上就摆满了饺子。

“也不知道乐梅什么时候能醒。”车宝虹又端出一盆馅，望着一桌新鲜的牛肉大葱水饺，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就连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你说这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幸福的家庭，说没就没了。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那么张扬得意的一个人，警校明星，警队小霸王，现如今已经被现实磋磨地直不起腰了。”

“这孩子从小就和其他警察不一样。她和高聪是你带出来的两个极端。

高聪呢就是典型的好学生，好干部，做事循规蹈矩，脚踏实地。

乐梅就更离经叛道，大胆求证，天不怕地不怕，她要是不痛快了，能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

“可惜，那都是以前了。

唉，以前高聪还在的时候，有她时不时盯着她，我还比较放心。

可后来，高聪走了，跃跃和她爸妈也走了。

现在，她又知道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事情，文华，我真怕，我怕这孩子走极端。”

陶文华知道孙乐梅和高聪是她带的第一届全女茵培班，眼看着她在这几个孩子身上倾注了及深的心血，如今两个得意门生落得如此田地，她自然明白车宝虹有多么痛心疾首。

“嗐，要不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你还是太小瞧咱们乐梅了！一个这么优秀的警察，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倒吗？

孙乐梅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她有多强的韧性，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有数 。

其实这几天我也不停地在反思，让她知道了这些到底是对是错。

毕竟国别级下的警务人员，不应该操心这些事情，否则她们会发现自己的无力，看到世界存在的近乎不可抗力般的不公。

这与警察一直以来坚守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是背道而驰的。知道了这些，如果她调节不过来，或许她就再也无法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了。”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车宝虹拧紧了眉头，点了点头。“乐梅接二连三遭遇的重创太多了，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的警察可以承受的级别。

好不容易等待了三年，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找到了真凶，可是却突然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自己——哪怕是国家都无法轻易撼动的，甚至到现在连你们国安都不知道对方真正的身份。

你说，她要怎么面对这些呢？”

陶文华放下手中的饺子，用沾满了面粉的手牵过车宝虹的手，认真地开解道：

“你说的都没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可能呢？

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孙乐梅来说，带来痛苦的真相，远比混混沌沌地蒙在鼓里，一辈子在迷宫里徘徊，找不到出口的那种无知更重要呢？

她乍一听到了这些，的确是崩溃了。

可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她才明白对她而言，什么才是自己真正可以做的。

毕竟，她不能因为高聪的事情，停滞不前。

日子总要过，警察总要做。

谁的警察生涯里，没有遇到过永远结不了的案子？

谁的警察生涯里，没有遇到过与心爱战友的生离死别呢？

你车宝虹没有吗？还是我陶文华没有？

你忘了你为什么离开国安，执意要到上沪做个普普通通的教官了？

我们不都是从大国斗争的污秽的血泊中爬出来的幸存者吗？

我知道你心疼孙乐梅，可问题是，不经历这些，不走出过去，她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好警察。

相信我，这也许会成为她最后的课题。“

车宝虹望着陶文华充满关切的眼神，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渐渐往回落了落，但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徒蒂，或许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陶文华见她神色有所松动，笑了：“我看你就是关心则乱，别胡思乱想了。走，下饺子去，剩下的都冻起来，回头等你的好徒蒂醒了，咱们再给她煮。”说着帮她擦掉了噙在眼角的泪珠。

两人端着饺子一转身，发现面色苍白的孙乐梅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的门口。

她显然还没有从重大的精神打击中恢复过来，整个人将重量全都交给了门框。歪歪斜斜地靠在那里。

车宝虹和陶文华愣了一下，孙乐梅抬起眼帘，望着两位师长，泪水就滑了下来。

“抱歉，师妇，师姨，让你们担心了。我……算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车宝虹丢下饺子赶紧上去搀扶住自己的徒蒂：“好家伙，亏你还知道醒来！你睡了三天！”

“三天？”孙乐梅微微一怔。

记忆中，上一次睡这么久，还是在支教那年趁夜杀了转做污点证人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恋童癖那次。

孙乐梅早已忘记了对方的名字，毕竟他死不足惜。

她只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更是她知法犯法，突破法律的界限，杀掉的第一个被无罪释放的人。

那之后，她在应激反应下昏迷，昏睡了三天三夜。

是一贯恪尽职守的高聪，违背了自己的价值观，帮她做了善后，自甘成为了她的同谋。

热腾腾的饺子出了锅，车宝虹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汤端到了孙乐梅的面前，逼着她喝了下去。

“对对，先喝点热汤缓缓胃，你这么多天不吃东西，突然进食对身体不好。今天就先吃上10个饺子吧，多了我怕你不消化。”

孙乐梅肚子饿的咕咕叫，但是她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按照师妇的指示乖乖地喝了汤，又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饺子。

车宝虹见她不闹不叫，乖觉地反常，心中满腹狐疑地给陶文华使了个眼色。

果然，还没等孙乐梅把仅有的几个饺子吃完，她就缓缓地开了口。

“师姨，我想进国安。”

车宝虹料到她会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陶文华没有理她，埋首只顾着吃。

“不瞒你们说，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

我知道我很渺小。

我救不了高聪，甚至也救不了我自己的孩子和母父。

但是，你们知道的，我从小就不输高聪。

没猜错的话，你们之所以将高聪安插进世界警察，并不是让她成为世界女警这么简单吧。

世界警察是负责破获各类恶性和大型的跨国案件的。

她们负责的内容除了涉及军火走私、毒品交易，还包括小国交战甚至是大国机密。

在给贾普录完口供时我就在想，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主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小的女警百般提防，甚至要下毒手？

虽然说，女警的存在或许会造成垄断性的力量，但是这个世界里的男人向来骄傲自大，以主人这样世界之神般的地位，他又怎么可能把女人放在眼里？

所以，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早就察觉了我们龙之国，有意要将高聪送进世界警察的队伍中，并借由她的实力托举她坐稳世界警察的领导层的位置，然后借用职位之便，暗中查探主人的真实身份！

这才是高聪遭遇杀身之祸的真实原因！

所谓的，主人畏惧女警形成的集团势力不过只是主人对代理人下属的那些小喽啰们掩盖自己真实动机的借口！

当然，如果杀了一个高聪，还可以趁机将世界女警计划的部署推迟个五到十年，对这个主人来说，属于一箭双雕的好事，他自然何乐而不为。

他杀了高聪只是为了震慑高聪背后的龙之国。

高聪的死是一个警告，目的就是为了要告诉我们国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我们妄图在世界警察中安插不利于主人的间谍，那么他们会轻而易举地将对方彻底绞杀。

高聪接受的绝对是国家安全部门最高秘密任务。

可是这个秘密还是被主人知道了。

这意味着，真正的高层代理人，并不在上沪，而是在——宝京！

他……”

孙乐梅双眼通红得吓人，手中的筷子“啪”地一下被她单手断成了两节。

“他…瞧不起高聪…”

孙乐梅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心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那是她从18岁开始就视为竞争对手的人，是在她被何铮带人霸凌时为她挨过拳头的人，是在她昏倒时背着她跑去医务室的人，是和她无数次枪林弹雨，并肩作战的人，更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她，帮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警察之道的人。

她气她，总是走在她的前面；她气她总是那么冷静克制，她气她明明是耀眼的恒星，可却偏偏成为了提前陨落的烟花。

她还没有好好地抱过她一次，没有和和气气地吃过一餐饭，没有认认真真地端详过她的脸庞。

原本，等她从狮之国归来，她就要带着女儿去见她。

她要让女儿认识一下那个，和她斗了这么久，被她日夜挂在嘴边的同伴。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她还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便和她天人永隔了。

随着她一起离去的，还有自己最爱的人。

她怎么能忍受？

她又凭什么要忍受！

孙乐梅满脸泪痕，鼻子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双眼喷射出愤恨的怒焰。

她恶狠狠地继续说道：“他…将她视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一个可以随意铲除、随意一脚踢开、随意杀害来威胁龙之国的棋子！

在他眼里，高聪……和阿猫阿狗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没把她…当人…”

车宝虹听到这里，捂住了嘴巴，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她并不知道高聪之死背后的真相，在孙乐梅字字泣血的分析下，这位一直以来呕心沥血，为祖国培养人才的铁血教官，只觉得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那也是她最热爱的孩子啊！

孙乐梅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进面前的汤里。

她端起碗来，将这晚正在冷却的苦涩的面汤一饮而尽，随后像终于做下了人生中最终要的决定般，将碗郑重地掷下。

“呵呵，主人、主人？我管毬他主人是谁！

我管毬他有多大的能耐和势力！

只要他还是个肉体凡胎，他就会生老病死！他就有所有人类都会有的弱点！

他就绝对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神！

就算他真的神乎其神，那我孙乐梅也誓要诛神弑神！”

“师姨，帮我给师祖带个话。

高聪没有完成的任务，由我孙乐梅去替她完成！”

“送我参加世界警察的考核！相信我，我会登上世界警察的领导层，找出主人真正的身份，然后——”

“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