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婉清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将整张脸埋在掌心里,但是眼神却像猎鹰寻找猎物般,透过指尖的缝隙紧盯着跳动的大屏。
查尔斯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大屏幕上女孩佩戴的项链此刻清晰可见。单看款式便知,这条金项链实在是有些年头了,乍一看感觉设计非常老气。
项链本身像一个被扭成麻花的绳子,但是其中又有镂空的优雅美观,两端的接口处套着一个W形扣,扣子上还坠着一颗金灿灿的心形吊坠,吊坠上赫然刻着两只头抵着头的天鹅,而天鹅的动作又构成了心的形状。外国人管这种图样叫做心心相印,也被称为天鹅之恋。但是这个款式不知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只知道放在现如今,实在是俗不可耐。
何盼蒂瞪大了眼睛望着屏幕,看着修复好的项链,高兴地转头对王婉清说道:“老王,快看,修复得可真高清啊!呦呵,还是条金项链呢!你快看呀!”何盼蒂难掩兴奋,“就是这款式实在是……怎么又土又俗的……这项链少说也得有个二十年的历史了吧?”
“这条项链,起码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属于名符其实的收藏级别的老古董了。”王婉清缓缓说到。
“啊?一百多年?你可别懵我了,这不就是一个金项链嘛,一百多年前就有这种工艺了?”
王婉清没有瞎说,照片里的这条金项链看似灰扑扑的,蒙着一层老气,但只有在权贵家庭长大,从儿时起便跟着大家闺秀的母亲叶明珠学习鉴赏和鉴别各种金银珠宝的王婉清,才能一眼看出,这条金项链采用的是一百多年前的铸造工艺,这项工艺起源于以艺术和机械闻名全球的蛇之国,其优点是在牢固结实耐用的前提下还能做到精致美观,但它的缺点是铸造工艺过于复杂繁琐,因此一旦损坏,哪怕只是修复其中一个缺口,都需要耗时好几个月,更别提一旦断开,需要多少著名的老工匠来日夜赶工了。
所以这种制作工艺早在1920年就已经被各大珠宝商家所淘汰,现如今拥有这款珠宝的,要么是祖上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传家宝,要么就是自己请手艺人打造的私人定制。最近这几年间,这项工艺被世界联合政府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才得以重回人们的视线。可是现在想再拥有一个同款的项链,没有大几百万请到工艺的传人亲自打造,根本就别想能买得到。
何盼蒂听王婉清解释完,不禁感慨:“想不到区区一条金项链,也溢价到能买一套房了。”
王婉清:“这种款式的项链,从来都没有掉过价,因为20年代停产后,物以稀为贵,当时就被当年的贵族炒成了天价。只不过,因为后来机器出产的项链,和这款项链的工艺,在外形上相似度比较高,所以没有研究过黄金饰品制造工艺的人,也很难判断出这条项链的真正价值。这才让很多人以为老款的项链都达不到这个价值。其实黄金饰品和艺术品一样,都是一种投资理财产品。”
“阿嚏!”许墨文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脸颊通红微微发抖。韩淑兰从被窝里拿出温度计,放到灯下一看,发现许墨文已经高烧到了37.4,她赶紧催促着许冠峰,“冠峰!老许!人呢?快,药好了没有!小文这快要烧到38度了都!”
“来了,来了,来了!”许冠峰端着玻璃杯,用筷子搅合着里面的白砂糖,手心里还攥着感冒药急急忙忙跑进屋,把杯子递给了韩淑兰,“小心烫!”许冠峰叮嘱到。
韩淑兰小心翼翼接过玻璃杯,对着杯口轻轻地往里吹了几吹,又抿了抿杯里的水,发现温度还可以,赶紧拿了小儿感冒药塞进烧得迷迷糊糊的许墨文嘴里,“来,小文,吃药了啊,乖,吃了药就好了。”
许墨文被许冠峰轻轻扶起来,含了药,又被咕嘟咕嘟灌了一整杯糖水,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甜,甜甜的。”随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往里面放白糖了?”韩淑兰问到。
“啊,放了两勺,她晚上饭都没吃,不得补充点糖分?”许冠峰将女儿安顿好,接过韩淑兰手里的空杯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又倒了满满一杯热水,随后不满地压低声音抱怨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淋了场大雨呢?膝盖还摔破了,我看这发烧,不一定就是感冒,八成是伤口的炎症引起的,我说你是怎么照顾女儿的啊?”
韩淑兰甩了甩温度计,愤愤不平地反问道:“你女儿什么性格你不知道?今天苏家的孩子被社工送去孤儿院了!小文都快伤心死了,你人呢?你去哪了?”
许冠峰一愣,语气变得有点讶异:“什么?这么快就送孤儿院了?我说老苏的弟弟也太混账了吧?不就是去上沪吗?怎么就不能带着悦悦一起去呢?又不是小猫小狗,这可是自己的亲姪女啊!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是不是人?”许冠峰说着说着还真的动了怒。
“嘘,小点声,别把小文吵醒了。”韩淑兰轻声提醒许冠峰,许冠峰赶紧跟她敬了个礼,韩淑兰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想起苏悦醒,她心里又难过起来,接过许冠峰的话头继续说道:“说的就是啊,连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邻居都舍不得悦悦,”她摸了摸许墨文还在发烫的额头,愈发心痛不已,“连小文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因为要和悦悦分开,哭得要死要活的,她们老苏家几个大人,心得狠成什么样子!”
“可不是,”许冠峰剥了个橘子分了一半递给韩淑兰,自己吃着剩下那一半,“这苏二要才华没才华,要能力没能力,当年要不是老苏把他安排进外事所,他能有今天?哼,如果不是因为老苏和小陈走得早,今天去上沪的还能轮得到他?你知不知道这个位子三年前就定了是老苏的!就是因为他们出事了,这才找别人顶上,上面能把苏二安排过去,多少也是为了老苏当年的情分。这货可倒好,领了老苏的情,转头就把老苏唯一的女儿丢进了孤儿院!简直是造孽!真不知道上面要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韩淑兰心里堵着一股子恶气:“还能作何感想?人走茶凉,苏二这三年没少巴结,也没少拿着悦悦跟上面领导卖惨,不然,三年前的位置,今天怎么又能腾出来给他?”韩淑兰不想再提起苏家的人,只是忍不住又感慨起了苏悦醒悲惨的身世:“唉,悦悦这个孩子,命可真苦……从小没了爹妈,跟着叔叔一家生活,结果每天不是打就是骂,现在好了,不打不骂了,又被遗弃了……”
韩淑兰声音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许冠峰走过来把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俯下身子安慰她:“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人各有命,悦悦这孩子从小就坚强,保不齐以后会有大造化……咦,你项链呢?”许冠峰看着韩淑兰光秃秃的脖子,疑惑地问到,他自然是知道韩淑兰有多爱那条金项链。
韩淑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语气平淡地说:“下午送悦悦的时候,摘下来送社工当人情了。”
“什么?!”许冠峰直接喊出声来,被韩淑兰捂住了嘴,“你瞎叫唤什么!”
许冠峰不满地继续压低音量:“不是我说你,你知不知道那条项链多少钱?啊?说送人情就送人情了?这人情是你该送的吗?”
“我这不也是为了悦悦吗?说到底,咱们家和苏家也算是世交了,小文还和悦悦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送个人情都不行?你就知道心疼那几个破钱!”
“几个破钱?那可不只是钱的事,那不是咱姥姥送给咱妈当嫁妆,咱妈又送给你当嫁妆的传家宝吗?你自己不是还说等小文长大了也要留给她当嫁妆的吗?哦,转头就送给什么不认识的社工了?”许冠峰不满地提高了语调,声音都变尖了。
“行,那我现在就当提前送给悦悦当嫁妆了行了吧!”韩淑兰没好气地说。徐鹏飞看她不高兴了,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边换衣服边又往回帮自己找补,“行吧行吧,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行。我就是觉得可惜,你想想,咱们自己女儿都没有呢,你对外人怎么就这么大方,悦悦再好,可毕竟也不是咱们的亲女儿啊……”
韩淑兰皱着眉头,犹豫了再三,终于把萦绕在心头的那个想法说了出来:“冠峰,老许,我问你,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咱们再养一个女儿你觉得咋样?”
许冠峰一脸疑惑:“再养一个女儿?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假小子还不够啊!再来一个,那我在家里还能有地位了?”许冠峰换好了睡衣,一脸坏笑地走到韩淑兰身后一下子抱住了她:“如果你想跟我再生一个,那这次要不生个儿子怎么样?你都有女儿了,我却孤零零一个,好可怜呦!”
韩淑兰笑着扭过身子一把推开他,嘴里嗔怪着:“滚滚滚,谁要给你生儿子,什么叫你孤零零一个?我和小文不是人是吧?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男孩,女儿多好啊,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韩淑兰和许冠峰素来在外人眼里都是疼爱女儿的五好家庭模范。但就是这样的父母,却不知道在她们女儿许墨文的心里,打小就不喜欢假小子和小棉袄这两个词。虽然年纪小小的许墨文还说不清这种不喜欢到底是为什么,可她对这两个词天然的厌恶情绪,竟然是连自诩最关心她的亲生父母都没有察觉到的。
许冠峰继续试图说服韩淑兰:“女儿是好,可是女儿向外人啊,等小文长大了,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儿子就不一样了,儿子心里最向着妈妈了,等儿子长大了,将来让他娶个小媳妇回来伺候咱俩,多好!”
韩淑兰摇摇头:“三个孩子,那养不过来,多累呀!”
“三个孩子?什么意思,你不会……哎呀老婆,你不会又有了吧!”许冠峰高兴地一把揽住韩淑兰的头,上去就想亲,结果又被韩淑兰推开了:“你想什么呢!女儿就在跟前呢,能不能有点正行?”
“哎呦我太开心了!老婆,什么时候的事!”许冠峰激动地问到,仿佛已经看见了儿子在向他招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是想和你商量,要不我们把悦悦领养回来,当咱们的女儿吧!其实之前听说苏二要把她送去孤儿院我就想跟你商量了,但是你两天没回家,今天刚好你也在,要不咱俩就赶紧定了吧。
我看她和小文这么投缘,两个孩子从小就是好朋友,难舍难分的,以后干脆就让她俩做一对好姐妹吧!这样小文还能有个伴儿,你说呢?”韩淑兰看许冠峰一直提儿子儿子的,怕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得不直白地把想法说了出来。她本以为许冠峰一定会举双手赞同自己的决定,哪晓得竟然碰了一鼻子灰。
“我说?我说不行。”许冠峰瞬间板起了脸,他收起了往日好好先生的样子,整个人变得严肃冷漠起来,这让韩淑兰都晃了一下神。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冠峰问道:“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悦悦吗?咱们家和老苏关系也还可以吧,现在她们女儿落难了,作为老同事,老街坊,你也不说拉一把?”
许冠峰没有说话,只是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步,心里不断地盘算着。韩淑兰越发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良久,许冠峰才说:“你说的对,老苏和咱们关系好,现在悦悦又被遗弃了,是非常可怜。但是可怜和同情,也要有个限度,不能损害自己的利益。”
韩淑兰笑了:“我当你顾虑什么呢。不是,咱们家是双职工,咱俩又都是外事部重要部门的公职人员,每个月的工资奖金,别说领养一个悦悦了,就是养三四个孩子都不是问题,怎么就触及自己的利益了?嗯?许冠峰你给我过来,你坐下,给我好好说说。”韩淑兰端起妻子的架子,半撒娇半命令地指挥着许冠峰。
许冠峰也笑了,顺从地坐在妻子身边,用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道:“你看,我这个不是什么封建迷信哈,但是有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它就是有一定的道理。”
韩淑兰不解:“什么意思?没懂。”
许冠峰凑近韩淑兰,在她耳边用极小的声音悄悄说:“苏悦醒的父母怎么死的?车祸,意外,车毁人亡啊。苏二收留她后怎么样?天天跟老婆吵架,夫妻感情越来越不和睦,哭着喊着要离婚,一直学习优异的儿子,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弄得家宅不宁。老话说,这就叫命硬。命硬你懂吗?苏悦醒5岁就能克死父母,6岁能让叔叔一家险些妻离子散,你一动想要收养她的念头,小文就发烧生病受伤,这种灾星,一旦接回家来,那还不是损害自己的利益?”
韩淑兰听完也觉得有点巧合了,但她倒不是觉得苏悦醒是什么灾星,于是义正言辞地批评起了许冠峰:“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这样说小孩子你不害臊?多大的人了,还搞这些封建迷信,这就是政治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说出来的话?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许冠峰一脸的预料之内的表情:“你看看,我就猜到你会说我是封建迷信。算了,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