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从来没见过阿奇柏德这副模样。
他第一次见到阿奇柏德的时候，他虽然穿得很随意，但头发和胡子打理得非常干净，精神状态更是饱满得像年轻人。
但是今天的阿奇柏德却眼眶深陷，神情疲惫，头发杂乱无章地披散在肩头，手背上还残留着几道刚结痂的细小伤口。
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重建深渊》的新手服装，季星毫不怀疑自己会看到一个流浪汉。
季星赶紧抱着墨墨走过去，“阿奇柏德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季星，阿奇柏德脸上的皱纹淡了几份，“老夫怎么说也是《重建深渊》的合作者，搭建一个临时的转换阵还是可以的。”
季星恍然大悟，感情阿奇柏德是自己建了一个私服服务器，还偷摸连接到官服来了。
季星又问：“你怎么这幅样子，难道也在被教会追杀？”
阿奇柏德苦笑了一声，“当然不是，只是外面现在的情况……恐怕比教会追杀还可怕。”
阿奇柏德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季星。
在诅咒之地的结界落成后，布鲁诺大陆突然裂开了无数条下界裂缝。裂缝虽然只维持了半个小时，却足以让成千上万的异界怪物逃脱下界，涌入布鲁诺大陆。
起初人类对即将降临的灾难一无所知，只觉天色突然变暗，转瞬之间就遭遇了怪物的侵袭。
这些懵懂无知的人类是幸运的，他们甚至感受不到痛苦就死在了怪物的利爪之下。而更多的不幸者则像被猫驱赶玩弄的老鼠，在无尽的逃亡中恐惧奔窜，最终还是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布鲁诺大陆已然变成了血海地狱。
季星惊愕地看着阿奇柏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难道阿奇柏德思想这么超前，打算进入《重建深渊》做数字生命？
阿奇柏德并不知道季星的脑袋在想什么，以为他只是在害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幸好我和我的学生提前做了准备，在发现异常的时候，立刻在各大城市设立了结界。”
阿奇柏德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和卡尔文曾经是忘年之交，在几年前，卡尔文意外发现了一本记载着上古魔法与异界怪物的古籍，当时他还一脸兴奋地邀请自己一起研究这本古籍。
一开始阿奇柏德并没有在意，他向来乐意和充满求知欲的孩子交流。然而在深渊之主被封印、教会毫无征兆地收集大量魔法石后，他隐隐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没有人知道他和深渊之主其实是多年的好友。
深渊之主被封印之前，特地给阿奇柏德留下一句话，警示他提防教会与卡尔文的行动。
阿奇柏德不是盲目相信好友的人，然而教会的异常举动接踵而至，再加上卡尔文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咨询过他古籍的事情，这一系列的变动触动了阿奇柏德敏锐的直觉，于是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在暗处筹划。
只是阿奇柏德并不清楚教会和卡尔文的目的，只好以游历的名义，不断在布鲁诺大陆各地收集珍稀的材料。这样一旦大陆出现灾厄，他也来得及采取行动。
季星瞬间明白了。
他就说呢，《布鲁诺传说》怎么会没头没尾地设置一个专门回收珍稀材料的NPC，原来是游戏的隐藏设定呀。
等等，那他算不算提前玩到了剧透内容？
阿奇柏德并没有发现季星的走神，继续道：“三个月前，冒险团的伊芙向老夫发出求助，声称在野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异界怪物，从那时候起，我就确定了教会和卡尔文想做的事情。”
季星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所以那些怪物是教会搞出来的？”
“这只是老夫的猜测，并没有确切证据。”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那之后，我不断地翻看各种古籍，终于研究出了抵抗异界怪物的结界——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
季星疑惑地歪头。
阿奇柏德露出一个笑容，“你在建造恐怖乐园的时候，不是咨询过老夫隔绝黑暗能量的魔法结界吗？当时老夫就想到了，既然异界怪物的身体和黑暗能量结构如此相似，是不是可以参考恐怖乐园的结界呢？”
“所以在诅咒之地试验成功后，我又查阅了很多资料，最后才研究出了可以抵御异界怪物的结界。只可惜我学艺不精，就算倾尽了所有珍稀材料，也只能让结界抵御异界怪物三天的攻击。”
阿奇柏德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距离结界消失……只剩一天了。”
季星张了张嘴，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说实话他对布鲁诺大陆没有很深的感情，但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类死去，更何况人类里还有他的朋友。
季星认真地、郑重地看着阿奇柏德，“阿奇柏德先生，我能帮你做什么？”
阿奇柏德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跟往常一样，慈爱的伸出手摸了摸季星的脑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阿奇柏德的声音很温柔，像春天吹过来的暖风，“你和魔族制作的怪物弱点大全，已经成了冒险者们最大的武器。我和我的学生只建立起了50个结界，那些来不及逃到结界里面的人类，现在都依靠冒险者们一个个救回来呢。”
他疲惫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个和蔼的长辈，“多亏了你们的攻略，才让更多的冒险者和人类活下来。”
“而且我这次来暗之城，是向你和墨墨告别的。”
阿奇柏德低头看着季星怀里的小黑猫，“魔族也是布鲁诺大陆的种族，就算……就算人类和其他种族都灭绝了，只要魔族还在，布鲁诺大陆就有复苏的希望。”
“所以，请带领诅咒之地的魔族，放心地、安稳地生活下去吧。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成为大陆的救世主呢。”
季星急切地问：“如果魔族能出去了，是不是就能把你们救下？”
阿奇柏德好笑地摇摇头，“教会设下的结界可不简单，想要破坏这个结界，要么等到一百年后结界弱化，要么用大量的能量冲击，现在布鲁诺大陆已经找不到这么多魔法石了。”
季星抱着墨墨的手一顿。
季星和阿奇柏德的对话并没有避开其他魔族，他并不知道，随着对话进行，角落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魔族。这些魔族神情晦暗不明，却没有一个前去打扰。
不过十几分钟，阿奇柏德把一切告诉了季星，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他扫过角落里的魔族，柔和的目光落在季星身上，最后又落在墨墨身上。
“好了，我也该走了，外面的人类还需要我呢。”
阿奇柏德笑着，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放在了墨墨的头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
从来不给季星以外的人类接触的小猫这次却格外安静，金黄色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有了衰败迹象的老人。
“再见了季星，还有小猫。”
阿奇柏德的身体逐渐暗淡，直到消失在季星面前。
他的意识体下线了。
季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小猫，没有发现周围出现越来越多的魔族，梅丽莎、修、雪莉站在最前面，担心地看着他。
“墨墨，我想救阿奇柏德，想救下我的朋友，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类。”季星的声音很低，却被周围的魔族清晰地捕抓到。
梅丽莎鼓起勇气，小声开口：“我、我也想救人类，他们做的食物都很好吃，还能做小魔族都喜欢他们的衣服、被子和玩具，我想要人类继续活着，继续在他们那里买到大家喜欢的东西……”
“嘛，那些人类虽然很笨，但暗之城还算建得不错，全部死掉了有些可惜。”修说着还看了一眼同伴，“……至少那几个仆人把摩顿和贝芙照顾得不错。”
雪莉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好吧，我也承认有些人类品味还行，懂得欣赏我的作品，不算太讨厌。唔，我允许这些人活着。”
季星惊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魔族。不止梅丽莎、修和雪莉，还有更多更多的魔族，他们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季星。他说不清现在是怎样的心情，觉得心脏像被泡在温水里一样暖呼呼的，温热的蒸汽熏得他眼睛有些发红，变得像宝石一样亮晶晶。
他抱起小猫，希冀看看着它，“所以墨墨，我们有办法打开结界吗？”
小猫挣扎了一下，最后在季星的期待的眼神中败阵了下来。
“……喵，巨大的能量，我们身边不是有吗？你想用就用掉吧。”
季星先是一愣，在墨墨的提醒下反应过来，“是水晶球里的黑暗能量？！”
小猫“喵”了一声，没有说话。
季星把小猫抱得很紧很紧，似乎想要用小猫堵住剧烈的心跳声。他看着身边的魔族们，没想到这次先说话的是修。
“还磨蹭什么，赶紧打开结界吧，再完点人类全死掉了。”
雪莉道：“就是，以后你抓我们上班动作也这么慢就好了。”
修嗤笑了一声：“不扣你工资算他没睡醒。”
季星：“……”
他喵的这群摸鱼狂人，害他白感动了。
最后还是墨墨善心大发打断魔族的吐槽，“好了，季星你把水晶球拿来。”
季星闭眼感受了一下手背上的契约符号，很快一个装了三分之二容量的水晶球出现在他面前。
墨墨灵巧地跳到水晶球上方，金黄色的瞳仁睥睨而下，“我再问一次，你确定要消耗掉全部的黑暗能量，打开诅咒之地外面的结界吗？”
季星点点头。
“那我就开始了喵。”
三个月大的小黑猫举起前爪，重重按在水晶球上，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球像被锐器撞击一样碎裂。随着水晶球的破碎，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骤然爆发，像是被囚禁的巨兽终于挣脱了束缚，猛烈地撞在诅咒之地的结界上。
刹那间，整片天地都被耀眼的亮光所吞噬。
在刺目的光芒中，诅咒之地的结界开始剧烈震颤，坚不可摧的结界就像被无形之手拂过的玻璃，瞬间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落下，消散在夜空中。
诅咒之地上空的囚禁气息消失了。
季星接住从破碎水晶球上跳落的墨墨，站起身。
“走吧，是时候让人类看看真正的魔族是怎样的了。”
***
芬纳特城是阿奇柏德负责守护的结界，也是兰亚意国最大的结界之一。在英勇之心冒险团的帮助下，不断地有人类从附近的乡镇逃到城里，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在灾难面前，这个被亚意人称为“繁荣之城”的城市早已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街道两旁堆满了临时搭建的简易避，五颜六色的布幔在风中摇曳，却难掩流民的疲惫与无助。人群熙熙攘攘，夹杂着各种骂声与哭喊声，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和不安的气息。
特别是教会前面的空地，聚集着无数哭泣的人类，他们无一例外的是在灾难中失去了家的信徒。
“请救救我的孩子！她只是在半路走失了，绝对还没死掉，请教会派人帮我找找孩子吧，求求你们了！”
“格里高利十六世大人，我是如此的忠诚，从来没懈怠过供奉教会，为什么教会还不派人来帮助我们？为什么你们还不开门让我们进去？”
“呜呜呜呜……教会的各位大人，求你们行行好吧！我的妻子被怪物咬掉了一条手臂，需要圣水救命！求你们救救我的家人吧！”
在杂乱无章地哭喊声中，有几位路过的冒险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们冒险者全部都去救人了，教会才派出了那么点人，根本没有参与安置流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没听说吗？教会里的人说流民会冲撞教皇和神明，所以他们的人员要守在教堂里面。我呸！不想帮忙就直说！”
“那他们的信徒也太可怜了，还有很多人信教会的鬼话呢！说什么教皇在虔诚祈祷，神明降临就能解决灾难，太可笑了吧。”
“别管他们了，趁现在外面的异界怪物不多，我们再帮忙救点人吧。”
然而这几个冒险者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哭泣的信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冒险者顺着信徒的目光看去，只见在教会庭院高耸的祭坛上，一个穿着纯白长袍的老人缓步而上。那位老人银白的长发上戴着一顶镶嵌着无数宝石的三重冠冕，颈部佩戴着一条十字架吊坠。
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