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风突然为他的口无遮拦而后悔,他也是突然意识到有些是不能说出来的。昆仑宫是由天下侠士共同建立,第一任宫主广交天下侠士,立志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在江湖中游历一番,身边跟着两名女子,三人共同建立了昆仑宫。据说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三人因为一株昆仑雪藤而相识。
这些都是江湖中广为流传的事,谢随风有所耳闻。五位长老相互看了几眼,最后无所谓地笑笑。他们的名字不会被人记住,会随着时光的摩擦,在一代又一代人耳边消失,最后成了口中说不出名字的某某某。
叶云暮大为震撼,万分不理解面前五人会如何悲观。他大为不解地问:“前辈,你们为何如此悲观,咱们总会有法子解决的,如果我们留在这,或许也能有一战之力。”
白清芷抱剑立在后方突然开口道:“你们是没见过上古凤凰的实力吧。他们活了上百年,加之凤凰一族强大的灵力,潜心修炼后,化为人形,实力倍增,莫说这五位老头,就算是全天下的侠士都到此,也未必能与之一战。”
“沧海桑田,这天下不断有山脉冒出,海面上凸出些许岛屿。传说凤凰一族因为违背自然规律,非要化形成人,这样的行为惹怒了天神,天神降下惩罚,用猛烈的雷电之力狠狠惩罚。这一难后,凤凰一族便消失匿迹,直到近几年才出现凤凰一族的后代。”
谢随风奇道:“这天下之中还有天神?!”
白清芷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我父亲告诉我姐姐的,到底有没有天神我也不知道。”
谢随风寻求答案的目光移向叶云暮,叶云暮十分坚定道:“这世上绝对没有天神,都是百姓幻想出来的。”
“他说的不错。什么神啊,仙啊,都是被人架到道德制高点,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事,像极了一个手脚被缠上无形丝线的木偶。大人们经常用这类玩具逗弄孩子,孩子哈哈大笑,父母也笑,但我却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希望我能救他,奈何我也是个懦弱的人,不敢挺身而出,只能手忙脚乱地快步离开。”
五人的目光都随着这番话黯淡了。
“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可以吗?”谢随风问。
微明想,这世间还有人想听他荒唐的半生,也是临死前的一件幸事。
故事始于潜山昆仑宫。那时的微明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天赋异禀,在众弟子中格外耀眼。渐渐地,他不在满足昆仑宫这一寸天地,他希望能走出去,与昆仑宫之外的能人交锋。当他把自己的志向告诉了他师父同时也是上一任宫主,出乎意料地被拒绝了。
“明儿,昆仑之外是你无法想象的世界。明儿,留在昆仑宫,再过几年,师父离去,这重大的责任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如今你实力出群,但这对于一个昆仑宫宫主来说远远不够,你还需要学习跟多东西,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宫主。”
后来,微明整日被困在藏书阁,桌上是看不完的书。枯燥的书籍压不住他心中渴望比斗的欲望。后来有一天,他趁师父外出,偷偷逃了出去。他仅带了自己的灵器:破空鞭。一切都十分顺利,他穿过密林,淌过激流,那天以为他路上被一些生了魔性的小怪纠缠好一段时间,以至于他无法按时到达前面的镇子,只能在林中住一晚。他捡了干柴,生了明火,抓了一只野兔,正惬意地吃兔赏月。
圆月高悬在树冠旁,凉风习习,稀叶轻晃,声音悦耳。微明在书上看过那些侠士风餐露宿,以天为被,地为席,风声是天然的摇篮曲。如今这份快乐他也体会到了。
昏昏沉沉时,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微明翻身而起,警惕地环顾四周,“谁!快出来!!”
良久,一个声音缓缓从他不远处一棵双人合抱粗的树后走出,微明定睛一看,是个姑娘,扎着两个俏皮的丸子头,脸圆圆的,微明见她低着头,模样乖巧可人,心中的警惕霎时消失,他站起身,问:“你为何躲躲藏藏,快出来!”
那姑娘一动不动。
微明没有过多耐心讲第二遍,见他没反应,便再次躺下,双手放在脑后,闭上眼,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几乎是下一秒,他便睡着了。
第二天他是被刺眼的眼光惹醒的。当他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时,眼睛随意一扫,只见那姑娘靠着昨夜她躲藏的那棵树,真酣睡着。微明活络了下筋骨,血液流通,身上的酸麻逐渐消失,他这才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他的目光从未落在那姑娘身上。
后来他在下一个镇遇到了拾文,也就是昆仑宫四位长老之一的流腴长老。少年时的他身形肉眼可见地圆润。两人相识于一个包子铺,微明感受到拾文体内的灵力胡乱窜动,导致他身体时常被一些小病缠身。拾文却惊奇的发现这人腰间别着的鞭子大有来历,眼神便一刻不曾离开。
两人分开后,心中始终惦记着对方,以至人已经走出了三丈,最后纷纷回头寻找对方。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倾慕。两人一见如故,拾文邀请微明到他家里,休整几天。微明没有推辞,欣然答应。
拾文家境贫苦,家中的屋子是最简陋的茅草房,跨入门槛,里面的陈设更是让人瞠目结舌,除了一张桌子,和一个摇摇晃晃好似随时要塌了的椅子,还有角落上堆放着的竹篮子。莱文并没有以为家中的情况而尴尬,反而兴奋地向他介绍他家里的情况。
“明兄,我同你讲,别看我家中贫苦,可我的父母从未向我抱怨过一句话,他们很支持我的想法,广交好友,邀请他们来我们家做客。你放心,待会我父亲回来,我一定让他去带条鱼回来,让我母亲熬最鲜美的鱼汤给你喝。我撂下话,这鱼汤你再找不到比这更鲜美的了!哦,对了,还有我小妹,只可惜她年纪轻轻,就嫁了人,我本是不答应,只可惜那家人开出的条件是在太丰厚,何况那人向我再三保证,一定对我小妹极好,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了他的意。”
微明瞬间明白为何他体内灵力躁动,却无人替他调息。
拾文突然走出屋外,再进来时手中拿着一条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长凳。两人坐下后,微明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拾文笑道:“他们啊,是厉府的侍从,待遇极好!”
微明笑意全无,又问:“那你呢?”
拾文指了指自己,笑得更大声了:“我自然是继续结交好友啦!明兄,我见你第一眼就异常喜欢你,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微明强笑道:“可能吧。不过今夜之后,我便要离开这里。你父母何时归来,待他们归家,你与他们商讨一阵,是否方便?若不方便,我可以去街上住店的。”
拾文忙拉他的手,摁住他,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明兄,你放心坐下!待会他们便回来啦,我父母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两人无所不聊,一见如故。直至天像墨被打翻一般,那脆弱的木门突然响起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拾文面带笑容,冲到门边,打开门,迎接他的亲人。谁知门口站着的却是他的邻居也是与他父母一同在厉府做事的王婆婆,她神情慌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虑,一向健朗的她如今双腿发软,直往地下栽,莱文扶着她,依旧笑着,“王婆婆,怎么了?我父母怎么还没回来?”
王婆婆紧紧攥着他的手,心乱如麻,急得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父母······”
“他······”
“死!”
虽然拾文背对着他,微明却无比清晰地看到他身子在刹那绷紧,初见时身上散发的点点微光彻底消失。
两人僵在门边,王婆婆缓过来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了他。但拾文神情淡漠,好似失了魂,只剩一具空壳。微明将王婆婆送回家回来时,拾文依旧站在那,手仍是方才扶王婆婆的动作。
微明轻轻碰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文兄?节哀。”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将他带回屋内坐下。明明无风,烛火却不停地跳跃着;明明还有那么长的烛蜡,火光却这般微弱。
后来微明问过拾文,当初他到底有没有提到王婆婆说的话,只见他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在很多场合询问,问出的答案分毫不差,并且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于是,微明信了。到后来,这件事几乎成了他的一个秘密。他也曾思考过是否要告诉拾文,可一旦对上他那双重新出现亮光的眸子,便很难说下去。
久而久之,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今天,他依旧记得王婆婆说的话。
“小文,你父母因做错了事,被厉家重罚,身子扛不住,断了气!那厉家仗着你不成器,没什么威胁,便让下面的人将你父母拖到乱葬岗。快去乱葬岗寻你父母,让他们安息吧!”
之后的数日,拾文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接连数日,大雨滂沱。微明下山数日,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雨水。
夜间,只剩窗外倾盆大雨扑到地面的声音。
拾文在天晴后,整个人也恢复了精神。他依旧很喜欢笑,只不过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挤出的笑容格外怪异。
微明为了安抚他,便询问起了他妹妹。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亮光。随后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白布,四处寻笔无果,他垂眼看向手指,干脆利落地咬破手指,鲜血霎时涌出,他神情严肃,手指摆动,泛黄的粗布上立刻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血书拾文交由王婆婆请她送到小妹府上,无比严肃地拜托一定将这封信交到她手里。
翌日,拾文一早便出了门,王婆婆带着他小妹的消息到时家中只有微明。微明听完后,整个人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你告诉文儿,晚儿突发恶疾,几天前下葬了。”
多么沉痛的消息,压得微明喘不过气。说还是不说,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他终是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