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借着夜色紧紧跟在两个幼童身后,直到前方有袅袅炊烟升起,不出几息,一座村庄映入眼帘。
幼童们气喘吁吁地奔向东南侧的一户人家,随后听到几声叫骂。
“怎地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外头危险吗?”
“小川,你弟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出了村头便没有仙师庇佑,小心让豺狼虎豹叼走!”
“爹,娘,你们别骂哥哥,是我……是我硬要去看那马车。”
“马车?什么马车?那可是富贵人家的东西,你们去后山看个什么?”
“啪——”藤条抽打在手心,疼得衣衫褴褛的小川一个哆嗦。
虎儿一看哥哥挨打,自己倒先扑上去挡着,他爹见状,直接把虎儿抱走,无论他在怀中怎么挣扎哭喊都没有半点作用。
“啪——啪——”清脆的抽打声在院落里回荡,夹杂着幼童的抽泣。
“仙师莫怪,仙师莫怪……”女子口中轻吟,足足打完三十六下才停手。
“仙师?难道说这里也有魇魔冒充神仙?”林煌跟严逐转述完刚刚发生的事,不由得疑惑,“你观这村落气机如何?”
林煌放出神识探向周围,只觉天地脉气息澄澈无比,并没有半点染煞的迹象。
“难道是有什么障眼法?”
“非也,应该是那仙师没有做出什么伤人性命之事。刚刚那幼童的母亲嘴中念叨‘仙师莫怪’,我看是出自敬重,而非惧怕。”
“哦,这么说起来,那个小童倒是不错,手心被抽了三十六下,愣是一声不吭,他弟弟嗓子都哭哑了呢。”
“三十六下……地煞之数吗?”
“怎么?莫非还有什么讲究?”
“现在尚不清楚,不如去借宿一宿。”
严逐摇头,示意林煌将马车收起,二人去敲响那虎儿的家门。
“咚咚咚——”作为妖修,林煌的力道可不小,几掌下去,那饱经风霜的屋门都开始摇摇欲坠。
“阿煌轻点,再这样敲下去,人家怕不是以为我们是来打劫的。”
“谁啊?”刚收拾完桌椅准备吃饭的夫妻走到门边,惊疑不定。
“打扰,我们是折柳镇游学的书生,正巧经过此处,瞧着天色已晚,想问能否借宿。”
“书生?书生力气这么大?不会是土匪吧?”男子率先发出质疑,林煌有些不乐意地将手交叉在胸前,抿着嘴。
“你说什么呢?”女子显然对男人的说辞不满,“有仙师庇佑,哪有土匪进得来?”
“有什么进不进得来的?”严逐听到林煌的传音,“哦,刚刚进到这村口的时候,好像确实有什么禁制,只是太弱了……”
“仙师果然神通广大,无时无刻不在庇护一方,自然也无宵小敢行恶事。”严逐眼波流转,明眸稍弯,不知是在回复林煌的疑问,还是试图与那对夫妻拉进关系。
“吱呀——”陈旧木门终于被打开一条缝。
那对夫妻先见到严逐微微躬身行礼的模样,又看到他身后一副倨傲态度的林煌。
“仙师莫怪,”男子念叨一句,“二位……小兄弟……既然已经安然进村,那自然也是受到了仙师的认可,至于留宿,当然是可以的。”
“那今日就叨扰了。”严逐再一拱手,接着转头拽着林煌示意他也跟着稍稍行礼。
虎儿和小川见到外人前来,好奇地缩在屋子里张望,林煌余光瞥到他们好奇的眼神,更是昂首挺胸摆起了妖王的架子。
“看来阿煌还没长大。”
“哼,随你怎么说,妖王的威风不能少。”
夫妇将二人引入屋内,在桌上多添了两副碗筷,示意严逐和林煌多吃一点。
严逐环顾四周,见这泥瓦房内摆设简陋,料定此户人家生活定然拮据,故暗示林煌装样子吃上几口即可。
林煌本就不喜这些所谓的“正餐”,于是很听话地自称胃口不好,躲到院子外逗小孩去了。
“二位,今日打扰了,这是些银两,你们暂且先收下吧,就当是住宿的费用。” 严逐从衣襟掏出一块碎银,递给夫妇。
“不用!”谁知那女子一看到这碎银,竟然惊慌失措地闪到一边,倒是那她丈夫心态还算稳定,只不过被冷汗浸湿了衣领。
普通百姓不会如此惧怕碎银,这里绝对有什么蹊跷。严逐见到二人如此慌乱,自己也跟着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懵懂模样。
“这位……小兄弟,你这银两对我们来说太过珍贵……还是收回去吧。”
严逐确信,他分明在男人眼中看到一丝喜悦,闪亮一瞬就迅速沉寂下去,定是有什么禁忌在这银两之上。
“哎,这是哪里的话,我与同班明日还想体验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可能还需要大哥帮忙带着介绍一下,这些就当是……”
“真不用,凡是能安稳进到村子的外地人,都受仙师认可,我们须得好好招待。”
男人再三推诿,严逐拗不过,只得作罢。
此时他又听到女人口中开始默念
“仙师莫怪,仙师莫怪……”
看来这银两也和这位“仙师”有关。
“对了,你们常常提起仙师,能否容我多嘴问问‘仙师’究竟是何人啊?”严逐压低声音,态度也显得有些恭敬。
“仙师无所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行云布雨……”男人的回答十分笼统,似乎将全部的神仙形象给予那位“仙师”,语气里暗含着恐惧。
而后,严逐发现,男人竟然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很怕自己刚刚的发言被什么东西探知到。
“当真那么神奇?不知可否有幸拜会一下……”虽然他修为尽失,但林煌可不是,即便再遇上魇魔,他也相信二人可以全身而退,更何况那禁制如此之弱,布下它的人甚至连半仙都不是。
严逐的话像是一记惊雷直接劈在这对夫妇头上,他们的眼中尽是震惊之色,似乎对这书生的执拗有些不理解。
“小……小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男人哭丧着脸,他本欲救严逐一命,没想到对方却根本不领情,主动触碰“禁忌”。
“现在只怕不用我引荐,仙师自会来找你,等你入睡就知道了。”
入睡?莫非是托梦之法?这种托梦传讯的法门并不难学,只要神识强过对方便能轻易实现,不过能干涉的范围也与自身的修为有关,依照这禁制,也就不过方圆几十里罢了。
另一边,林煌也并非毫无收获。
“告诉哥哥,小川为什么会挨打?”
“因为……因为虎儿想去看马车。”
“去看马车就要挨打吗?”
“不是……是仙师,仙师说不能跑到村子外太久,不然会有……天来打手板。”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林煌叹了口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能不能跟哥哥讲讲仙师的故事,要是哥哥听得有趣,兴许可以把小川的痛痛吹飞哦。”
林煌自认得意地开出筹码,没想到小川却拒绝了。
“仙师可说了,小孩子挨打是“福”,现在多挨打,等长大了就少挨打喽。”
“那你们知道如何才能见到仙师吗?”
“当然啦,只要你在睡觉前想着仙师,他就会跑到你梦里去,记得备好‘白花花’和‘金灿灿’,仙师最喜欢了。”
“金子?银子?”林煌难以确认这些是不是小孩的童言,但在他的记忆中,应该没有踏入修行的修士会在意凡间财物。
他还想继续追问,不过严逐已经来到他身旁,示意回到侧屋传音。
“托梦……喜欢金银,该不会是什么妖兽?”林煌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看不像妖兽,反而确实是个修士。”严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禁制确实是灵力构成,只是手生得很……寻常修士不该如此,定是他借助了外物,所以空有灵力,却不会驱使。”
“万一又像念仙镇那样狐假虎威呢?逐哥敢不敢来打个赌?就赌十提糕点,你赢了我就给你买,我赢了你就给我买。”
林煌期待地搓搓手。
“有区别吗?最后不还是给你吃吗?还想糊弄我,这是跟谁学的。”严逐拍拍林煌的脑袋。
“还不是跟某人学的,”林煌理不直气也壮,“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吃。”
“好了,该困觉了,这一天天地奔波下来,真是有些累。”严逐没有理会林煌,反正躺床上翻身盖上被子。
“你累什么,在马车里坐了一天,要说费神识的也是我。”林煌嘴上是这么说,但身体却诚实地跟着钻到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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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们想见拜见本仙……”
空灵的声音伴随一道变幻莫测的金影出现,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既然如此,本仙先给你们看一看,以便可以帮你们答疑解惑。”
“……”严逐和林煌十指相扣,等待金影的接近。
“让我瞧瞧……这个,”金影靠近严逐神魂,“啧,将死之人,时日无多,看来你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此乃天意,神仙难救呐。”
严逐感受到林煌的手劲在持续增加,直到他用另一只手按在林煌肩头安抚,才不至于让这“仙师”当场魂飞魄散。
“哦?原来你们有龙阳之好,我瞧瞧这个红色的,呀,原来不是个人,是只……是只牛?不像……是马?也不像……羊呢?不太对……那耕起地来是不是……哦烫烫烫——”
没了这位“仙师”骚扰,后半段二人睡得很安稳,只是一大早就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快开门快开门!仙师有令,速速捉拿羊妖!”
“逐哥,我忍不了。”
严逐翻了个身,
“去吧,记得留一口气。”